岁暮天寒,更深露重。
山洞里,冷风阴恻恻地从洞口钻进来,发出“呜呜”声,像是有人在哭。
谢姜芨捂着不断渗血的伤口,在这数九寒天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的脖子上架了一把长剑,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出如雪的光泽。剑背微微偏离,寒光闪烁,映照出持剑人的侧影。
他的右肩被她用匕首刺穿,死死钉在墙上,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流落,渗进石缝,留下一道道褐色的暗痕。
“这位兄台,我们各退一步吧,”谢姜芨朝他挤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救了我又要杀我,但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好好商量解决不了的……”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伸出两根手指,尝试性地轻轻推开剑锋,后者立刻将剑逼近一步,颈侧一凉,瞬间划下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谢姜芨:“……”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叹了口充满悲愤和怨怼的气,深感冤枉。
一天前,她刚结束通宵三天的加班,刚一出门就被一辆车撞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正老老实实排队投胎,突然绑定了一个系统。系统让她穿进言情文《霸道犬妖俏千金》中,任务是攻略那个性格阴暗偏执的犬妖男主,傅堪。
……加班、死球还不算完,还要攻略一个陌生的,性情不稳定的精神病。
她当即就要拒绝,直到系统告诉她攻略完成的任务奖励是一个亿现金。
辛辛苦苦上班讨好老板猝死月赚三千。
走完剧情攻略男主回到现实得到一亿。
同样是放弃尊严,后者来的报酬要丰厚得多得多得多。
她立刻应下,谁知刚一睁眼就是地狱开局,发现自己躺在一滩水洼中,脑袋还冒着血。
身上的骨头像是被人碾压过一样疼痛,她的身上竟布满了青紫的淤青,刀疤、鞭痕、牙印交叠在一块,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还未搞清楚状况,眼冒金星之时,发现周边竟围着一群饿红了眼的恶犬。
系统就像死了一样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
穷途末路,她被逼入山洞。这位拿剑指着她的仁兄从天而降,替她杀尽了恶狼,救她于水火。
——然后二话不说就挥剑朝她的脖子砍。
所幸这具身体争气,她用起来十分顺手,甚至和那人打了个平局,落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你不要不说话嘛,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呢?”她循循善诱道,“我们现在是在比赛谁先失血过多而死吗?”
恶狼的黑血在方才的打斗中结结实实地溅了她一身,腥臭味充斥着鼻腔,几欲作呕。粘稠的衣服贴在身上,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过,冷得她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
借着等他回答的功夫,谢姜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身量颀长,她要举着手才能维持匕首的位置。鲜血已经将白色外袍染红,衣服经历过和恶犬的厮杀,三道血淋淋的抓痕破开他的袖口,摇摇欲坠地连在一块儿。
腰后挂了一块玉牌,摇摇欲坠,在月光的浸浴下透着细腻无瑕的光泽,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再往上看,就望进那双漩涡似的眼睛。瞳色像是浓重的泼墨,稀薄的月色被阻隔在外,只倒映出了她的身影。
空洞、无神,毫无感情,像只是点缀在脸上的无用装饰品。
谢姜芨眯了眯眼。
若不是他额间细密的冷汗,她甚至觉得他是个不会呼吸,没有痛觉的艺术雕塑。
“你把剑放下,我也松手,咱俩各走各的,我也不计较你为什么突然攻击我了,怎么样?”她丝毫不觉得这个方案有什么不对,“不过我建议你不要把匕首拔出来,不然你的肩膀上会出现小型喷泉……”
“闭嘴。”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依旧好听。
像是冬日凛冽却依旧潺潺流淌的溪水。
“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吗?为什么要剥夺我说话的权利呢?”她笑吟吟的,眼睛闪烁着明丽的光亮,“你莫名其妙跳出来就要砍我,该生气的是我吧?”
艺术雕塑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谢姜芨满意地抬眼看去——他显然已经精疲力尽,所剩无几的精神力也早已溃不成军。
月亮无声地从洞口斜照进来,停留在那人面前,像是薄薄的蝉翼,将他温柔地抱住了。
他生着一副小说男主的标准好相貌——眼睛有些特别,眼角微微下垂,如黑海一般的瞳孔被侧光一照,看起来竟有点湿漉漉的。可脸部轮廓如刀削一般干净利落,嘴唇很薄,显得有些冰冷和不近人情。
言情小说诚不我欺,谢姜芨难得走神地想。
随便一个疯子路人甲都长得这么貌美。
本以为是什么难缠的大BOSS,没想到只是个让她熟练技能的不知名菜鸡小怪。
得找个时机速速解决……别耽误了攻略进程。
她正准备一刀将此人毙命,不料后者抓住了她走神的契机,手中的长剑骤然一送,她反应极快地闪开,几缕碎发贴着剑锋飘落,持刃的手猛地一用力,利刃扎破皮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脖颈上架着的长剑在眼前疏消散,留下一串泛着冷气的细碎烟雾。谢姜芨眨眨眼,突觉手上骤然一沉,男人竟软若无骨地滑了下去,全身都仅靠着那把匕首撑着。
他面色惨白,连一丝血色也无,深沉的瞳孔无神地与她对视,里面最后一点稀碎的月光似乎也在悄然消逝。
谢姜芨微微一笑,握着匕首的力度又稍微加重了一些——已然到了极限。
只见男人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两下,“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她立即闪身躲开,还是被溅了一裤腿。
谢姜芨:“………………”
她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血液喷薄而出。等他终于停止了动作,就连呼吸的起伏也看不见,她走上前,对着一动不动的躯体踢了两脚:“喂。”
没有回应。
血液已经将深沉的地面染得更加浓黑。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谢姜芨拍去手心的污秽,在心中默念了几遍,随即毫无心理负担地站起身。
她幅度极大地拉伸了一下身体,在一片铁锈味和土腥味中感觉神清气爽。
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了解,却靠着自己打过了一个身形、力量都比自己强出好几倍的男人,完全就是天才——
瞬时间福至心灵,她重新蹲下,在男人身上胡乱摸索了一阵。
腰上的玉牌首当其冲,被她摘下来收好,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了,只有沾满了泥泞和血污的破烂外衣,手感很好,看起来是用昂贵的丝织品制成的,可惜现在也烂得和破布没区别;发带还凑合能用,也许可以用来包扎伤口;鞋子有点大,不太合脚……
搜刮完,她看着一地破烂,视线扫过男人苍白却英俊的脸,摩挲着手中的玉牌,无奈地叹了口气,颠三倒四地说了句:“卿本佳人……奈何只是个NPC。”
山洞外,月亮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大地苍茫,面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整个世界安静得她觉得自己像是死了。
下一秒,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在她的脸上。
天上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刚要冒雨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了窸窸索索的响动。
回头,鲜血已经将深色的大地染得血红,刚才的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死得不能再透了。
天际白光忽闪,一道惊雷紧随其后,劈开漫天的黑暗,将天空照亮了一瞬。
雨水越滴越多,噼里啪啦的雨珠跳动声充斥着整个世界,像滚油锅。
谢姜芨权衡了一下“和死人在山洞里待一个晚上”和“在寒冬腊月穿着单衣冒雨逃出森林”哪个更危险,最后迫于无奈选择了前者。
避开尸体,她找了一个确保月光照不到的角落。
待终于坐定,心跳和呼吸都缓和下来,她才有心思开始梳理这一切。身上的衣服异常宽大,像是男装。袖子的内袋里,还有最后一个火折子、一本小册子和半块破碎的玉牌。
醒来的时候,手正缩在袖子里,紧紧地抓着这本册子。
这一定能证明原主的身份。
她小心翼翼地点亮了火折子,翻看起来。
这本册子看起来有些年份,书页已经泛黄,有些地方甚至都有了破洞,轻轻一扯就会碎掉。
开始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一些日常采买支出,月例收入。
越到后面,越不对劲起来。
原主的字歪七扭八,结构混乱,不成章法,看上去没有经过系统地学习写字,谢姜芨十分费力才能依稀看懂她在写什么。
“我讨厌穿这身衣服。”
“和一群男人住在一起好臭好恶心,我真的受不了了。”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今日任务已完成。”
“今天有点多,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昨天放少了。”
谢姜芨皱了皱眉,继续翻阅着。
“今日少爷生病了,好多大夫。”
“凭什么打我?去死。”
“玉牌是少爷赏我的,不是我偷的。”
“少爷病还没好。今天多一点。”
“今天也多一点。尽快完成。”
“不够了,有人送来。”
支离破碎的语言汲取了她全部的耐心。
她不耐地快速翻看,直接到了最后一页,上面晕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
比血迹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旁边醒目的大字:
“又打我。他瞎了,今天再多点。”
“傅堪,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傅堪——她的攻略对象。
他的名字很显眼,像是用血迹描了一遍又一遍,笔触不像是毛笔,更像是手指。
笔画分明,鲜血淋漓。
谢姜芨麻木地合上册子,感觉脑子嗡嗡作响。
据册子所言推测,原主应该是傅堪的家仆,因为某种原因记恨他,写了这本日记。
她思索着,抬起手,将零落的碎发挽至耳后。
袖中的玉牌滚落,发出清脆的响动。她刚要伸手去抓,那玉牌恰到好处地避开她的指尖,磕在一块岩石上,毫无美感地碎成了三块。
人倒霉起来,真的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现在唯一能用来找到傅堪的东西也碎了。
谢姜芨觉得胃一阵阵抽筋似的疼。
她将碎裂的玉牌拼好,这才看清了中间的图案。
像是“傅”字的一半。
她将破碎的玉牌收到袖子里的刹那,叹了口气,脑内灵光一闪,一个最不愿接受的想法陡然出现:
这块玉牌……似乎和刚才那个男人腰间别着的,有点像。
谢姜芨非常、非常慢地站了起来,表情精彩得像是被雷劈了。
借着惨淡的月光,她走过去,紧紧盯着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心中不断祈祷着。
——她的期盼破灭了。
被搜刮来的腰牌,温润、剔透,打磨得妥帖精致,因为刚才的打斗出现了崭新的裂痕。
一条裂痕从中间劈开,将“傅”字切割成两半。
八百句脏话在她脑内奔腾而过。
她探出手,男人的皮肤冰凉,呼吸停止。
血液渐渐干涸,黏稠,颜色渐深。
她拨开他额前汗湿的长发。
火折子因为寒风的灌入不住地摇晃,行将就木的火苗闪了一瞬,抚过腰牌上遒劲的字迹。
火光熄灭,洞里重回黑暗。
谢姜芨麻木地收回视线,巴不得天再降一道惊雷把她收了了事。
……就在刚才。
她亲手,把她的攻略对象,一刀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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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