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小院,院门外,有樟树,树下有三人。
三人冒雨疾奔,自山道而来,二人外袍高举,一人团扇置头顶,皆是满身狼狈,满身雨水,叫人看不清面容。
雨夜漆黑,唯山道台阶之上嵌有地灯,这地灯一路向上,直至院门,院门左右各有柱顶灯、壁灯,越过院门,院中灯光依旧,璀璨朦胧。
三人夜行入山林,可谓大胆至极,也多亏了谢小小还没有关灯睡觉,一旦系统检查到宿主进入睡眠状态,小院乃至山道阶梯上的地灯便会瞬间熄灭。
三人运气说好,自然极好;
可若说不好,也确实不好。
刚上山时,红霞满天,半点儿不见下雨的征兆。然,爬到中途,突降小雨,三人争执了一番,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继续往上。
不想,小雨转大雨,哗啦啦地下个没完没了。
一路疾行,视线模糊,全赖地灯引路。
待三人上了阶梯,来不及探看周围环境,便本能地寻着光源,跑进了院门一侧的樟树下。
磅礴的大雨被茂盛的枝叶遮挡了大半,周臣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随即掀开头顶的外袍,将额间散乱黏糊的发丝随意撸到脑后。
作为庆国大皇子,西北边军的主将,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哪怕当年被敌军围剿,差点战死沙场,他也依旧保有一身的风骨。
然,此时此刻,他却如同一个落汤鸡,满身泥泞狼狈,全身无一处干爽。
“唉,就不该听你俩的瞎话,现在可好,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连个避雨暂歇的地方都没处寻。这树倒是顶天立地,能遮挡一二,可若是要熬到明早,尔等二人……却不知是否还有命活着下山。”
他平日里行军打仗的,早就习惯了野外的各位环境,可他身边的这两位,一个是娇养在深宫的公主,一个是娇贵的世家才子,这要是真在雨夜里呆上一晚上,不生病才怪呢!
“哎,你说说你们……”
“大皇兄,你就别唠叨了,那谁知道好好地会下这么大的雨嘛!”周婉用后背紧贴住树干,躲避从枝叶缝隙中落下的雨水。
有了枝叶的遮挡,她终于能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拢起衣角,用力一拧,“哗啦”一声,好歹让负重吸水的衣裙变轻了一些。
想她周婉,堂堂庆国五公主,活了十三年,什么时候吃过这般苦头!
不过,这事儿她也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她贪嘴,非要今儿个上山。
但,乐观点想——
“啊呀,虽然过程有点曲折,形象有点不雅,但……你们瞧!”
周婉抬手一指,朦胧烟雨中——
“院门似钢铁,无人可自开,一侧有门牌、有黑匣子,黑匣如顺风耳,能听院主千里传音。白墙无瑕,上有天眼,能见千里之外。院中有仙宫,云雾生袅袅,田如棋盘有佳果,花木园景见凉亭,夜起灯火如星辰,珍宝美食无穷尽——瞧,这不就是泰安姑姑形容的南山小院嘛!”
背诵完这一长串的话语,周婉试图要夸奖,“青云哥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呀?”她侧目寻找谢青云的身影,结果扭头一看——
谢青云一手铜镜,一手锦帕轻拭脸颊。
待脸上的雨水擦干净了,又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雕花坠玉垂流苏的木梳。
借着小院门口的灯光,对镜梳发,正衣冠。
纵然衣裳湿透,也依然仪表端正,一丝不苟。
周婉星星眼,“傲骨如青竹,不似凡尘人——哇,不愧是青云哥哥,就算变成了落汤鸡那也最文雅出尘的落汤鸡!”
文雅出尘的——落、汤、鸡!
谢青云身形一僵。
周臣安“噗呲”一声,“哈哈哈,五皇妹啊,你……你说得极是,就算落了水,他谢……谢青云,谢二郎君那是最文雅……出尘的落汤鸡……哈哈哈,落汤鸡……”
“……”谢青云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淡定地将铜镜、木梳和锦帕放入衣袖,拿起团扇,优雅轻摇,目视前方——
“好一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山小院。”
周臣安笑得好不张狂!
谢青云咬牙,“殿下,笑够了吗?”
适可而止,得休便休。
周臣安控制了一下情绪,“咳咳,原来这就是小院啊,果真如姑姑所言的那般神奇。”
又道:“不过,我记得姑姑说过,这院主——谢老板也同寻常人一般,是需要睡觉吃饭的。如今这时辰……唉,到底还是太晚了。”
周婉看了看谢青云,又瞧了瞧周臣安,最后将视线落在小院的大门上,“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在这儿一直站着吧?”
她看了眼远处漆黑朦胧的林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这雨要一直下的话,我们也找不到地方生火呀。”
“所以,你就不能等父皇做好了决定,迟个几天再上来吗?还有你——谢青云,谢二郎君,最多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你为什么非得今晚上来呢?”
周臣安很无奈,他本来只是去山脚巡个逻,看看情况的,结果好死不死,先是在东角巨石的后面抓到了想要偷跑上山,吃绿豆冰糕的周婉。
然后,周婉告状,说她看见谢青云甩掉了家仆,避开了巡逻,独自上了山。
好嘛,往上十来个台阶,他又在山道旁的草丛中抓到了躲藏起来的谢青云。
一个萝卜带出两个坑,这两个“坑”还联合起来,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然后——
他一心软,就答应一起上来了。
周臣安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人下了降头,要不然他怎么会胆大包天,偷渡上山呢?
如今,山是上来了,可雨太大,耽搁了脚程,到底是来得有些太晚。
周臣安头疼,“青云兄,眼下这情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说——到底如何是好啊?”
周婉连连点头附和:“对呀对呀,青云哥哥,你最聪明了,你快想想办法吧?”
谢青云摇着团扇,眯着眼,定定地看着小院的大门……门柱。
门柱顶端有光源,光源之下,安装着两个能360度旋转的监控摄像头。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在他们跑到树下避雨的时候,这门柱上的东西好像在转动,而且是对着他们转过来的。
而现在,那东西好像正对着他们,像一双眼睛……
“千里眼嘛?”谢青云饶有兴趣地盯着一动不动的监控摄像头,喃喃自语:“能在千里之外看到此处的……机关嘛,哦,好像是什么科技产物?科技……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呢……”
“青云兄?”等了许久,未见谢青云反应,周臣安皱眉唤了一声。
谢青云垂了下眼眸,“殿下啊——”
“嗯?”
“去敲门吧。”
“啊?”周臣安一愣,“可是,这实在是太无礼了,若是打扰院主休息,恐怕……”
“这么多的灯都亮着,院主——自然还没有休息。”谢青云笃定道:“说不定啊,她就在那里——”
隔着雨幕,执扇遥指门柱之上的监控摄像,视线不偏不倚,正对镜头,“一直看着我们。”
周臣安、周婉:“!”
小院,阁楼。
谢小小光着脚,站在散落着虾条的地板上,双手无意识地握紧。
系统优化后的监控,性能极佳,画面高清,哪怕是朦胧的雨夜,依然能清晰地呈现50米以内的所有事物。
就算特意放大,画面也依然高清,连一滴细小的雨水滴落,划过脸颊的痕迹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此刻,监控摄像正对上谢青云,他的脸清晰地占据了整个监控画面。
谢小小出神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这是……”
“宁安谢氏——谢青云,雨夜拜会谢老板……”
谢小小回神,“谢……老板?”
她皱眉,疑惑地上下打量监控画面中盎然于树下作揖行礼的翩翩公子——“宁安谢氏?谢青云?”
姓谢?
宁安——是地名吗?
这么巧?
宁安、谢氏,还有……
谢小小垂眸,瞳孔失焦,神色茫然,直至监控画面依次响起——
“庆国大皇子,周臣安拜会谢老板……呃,雨夜冒昧,还望见谅!”
“庆国五皇女,周婉见过谢老板……那个,谢老板,我们不是故意冒犯打扰的,就是……您的那个绿豆冰糕,泰安姑姑给我尝了半块,真的太好吃了!我就想上来问问您卖不卖这个绿豆冰糕,如果您卖的话,能不能卖我一点,我……我背了好大一袋金银玉石的,您放心,我有……呜呜——”
暗示没用,周臣安只能一把捂住周婉的嘴巴,“咳,幼妹尚小,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谢老板海涵!”
谢小小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10088出声提醒:“叮咚,雨夜来客,请问宿主是否接待?”
闻言,谢小小垂了下眼帘,又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监控画面,又莫名沉默了半晌,最后——
“唉,开门吧。”
话音落下——
“南山小院欢迎您的到来。”
伴随着机械的门铃声,院门“咔”一下,缓缓开启。
樟树下。
周臣安一惊:原来,这门真能无人自开啊!
周婉两眼放光:“呜呜呜——”开了,开了,真的开了,本宫的绿豆冰糕啊……
谢青云饶有兴趣地看着,直至院门沿轨,完全没入墙体。
“有意思。”团扇轻摇,谢青云抬脚,先行一步,“走吧。莫要让主人久等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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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