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力的腾出一只手拉住菲尼克斯:“我们该走了,这里危险!”
更加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就在我们的右前方不远处,整片屋顶坍塌下来,砸毁了精心养护的贵族花卉,风雨终于击碎了防御,灌进这温室里,灌进我的天国。少了温室的阻隔,雷鸣声骤然放大,我的耳朵又开始嗡鸣不止。这让我听不清菲尼克斯的话,好在他说话一向简省,只看唇形也很容易分辨。
“跟我走。”
我看见那双唇这样说。
我护着花,跟着菲尼克斯离开温室,我们穿过小半个花园,进到另一间由单面玻璃墙组成的房间。果然,这房间也如温室一般闷热,但异常空旷,中间大片大片的地方闪着细碎的光。这是个室内泳池。
菲尼克斯走向那面玻璃墙,这让我忍不住担心:“别靠得太近,如果风又吹坏了玻璃,你站在那里会很危险。”
“不会的。”菲尼克斯站在玻璃前,狂风折断的树木被甩在玻璃上,闪电带着无穷威势劈开天空,黑压压的天一览无余,在我的视角看,他就像站在风暴中间。这让我更加紧张。
我放下花,走到他身后,这才发现他是赤着脚的。
“你没穿鞋?”我十分惊讶。
“嗯。”
“鞋子呢?”
“在卧室。”
我想把鞋子给他,但我的鞋上沾满了花园的污泥;我想把衣服铺在地上让他踩,但我又只穿一件衬衫,一想到要在菲尼克斯面前脱下上衣,这闷热潮湿的空气就更是让人难以呼吸。我的脸大概已经涨红了,像一只蒸熟的猪头,我一边窘迫,一边踢掉了自己的鞋,和他一起站在地面上。这很幼稚,这不是成熟的警探,可靠的绅士应该做的。
我鼓起勇气对他说:“不穿鞋子,是会感冒的,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对我的话没有反应,他从进来就一直专注的看着窗外,像在欣赏一幅画。
“你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拿到这朵花,不应该轻视自己的健康。”
一道闪电亮起,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离得那么近,他无血色的安静侧脸就在我的眼前,轻而易举的夺走了我的呼吸。我觉得脑袋发晕,思维被瞬间击溃了。
我看到一只手发着抖,虚抚上他的脸,有个声音在说话:“你的脸好白,你是不是已经生病了?”
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但他的眼睛终于从灾难的画作上移开了,目光跟随我的手移动。
我喉头发紧,手指距离他的额头只有一点儿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受着那热意:“你的身体好像在发烫。”
我的手背一触即离:“真、真的在发热,你真的生病了。”
他终于还是偏了偏头,躲开了我的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有。”
一滴水从他的发梢落下来,划过他的脸颊,像一滴泪,砸在我还收回的手背上,是烫的。
我的手背被烫得生疼。
我不敢看向他,房间里闷热潮湿的水汽让我难以呼吸,“我去帮你找些药来。”随即低着头,强迫自己快些离开。
“我没有感冒。”他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冷静,毫无波澜,“这里也没有药。”
“但你需要吃药,你的体温不对劲。”我转过身,想跟他解释清楚,又觉得自己应该快些把药拿回来,心中似乎有蚂蚁在咬,“你知道管家在哪儿吗?他那里应该有药。”
他转过头去,安静的看着窗外。
我为他那样焦急,他自己却毫不在意,我不是为我们不对等的感情而生气,我只是伤心,他对待自己,竟像对待旁人一样冷漠。
“我一定会找来药的。”我忽然感受到某种使命,咬了咬牙,大声说,“你在这里等我。”
我转身匆匆离去,又忍不住回头叮嘱:“你如果认识路,就先回房间,换下湿衣服,好好休息。我会带着药去找你的。”
他没什么反应,我也没期待他能有什么特别回应。我快步离开,走过长长的泳池边缘,向门外走去。我知道我自己应该做什么。我的手指搭在门上。
扑通。
有什么落进了水里。亦或是落进我的脑子里,我的脑袋被这水声搅成了一团浆糊。
一阵阵轻浅柔和的水流声响起,我回过头,看着眼前模糊一片的黑,每隔上十几秒,当闪电劈下时,便能看见他在水中游弋,那么优美,那么轻盈,像他本来就属于水。漾起的波纹闪耀银光,光来源于他,他是水底的太阳。
我在黑暗中等待,等待瞬时消散的闪电,让我捕捉他某一刻的身影。不连续的瞬间分割了人鱼的舞蹈,当黑暗来临,我就用我的想象填平,直到下一次闪电亮起,惊叹的发现他比我的想象更美。
这一切突然的终止在某个闪电劈落的瞬间,我看见,他站在了泳池中央。
光在他身后炸开,如同一双巨大的翅膀,雷鸣随之而来,将我的意志彻底击溃。他站在水中央,静静的,看着我,像诱惑船员的海妖,只是不曾歌唱。但他的目光已经彻底俘获了我,引诱着我,一步,一步,向水中走去。
我彻底放弃了抵抗。
水没过了我的脚踝,我的小腿,我的大半身体,沉重的水压让我胸口发闷,难以呼吸,但我想不了其他,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我愿意溺死在这里。
我愿意……
菲尼克斯也许看出了我的心意,也许没有,亦或者并不在意。
菲尼克斯……
我彻底沉醉了,像是丢失了自己的灵魂。
他轻盈的游上岸,水不曾给他一丝阻力,就在我走到他身边之后。这次换他他站在岸上看着我,一如我当初站在岸边看他。我觉得自己一会儿在岸上,一会儿在水中,一会儿浮在空中向下望,不曾改变的是菲尼克斯的眼睛,他在看着我。
我在走向他。
多美啊,这一幕多美啊。
只可惜,时间不会停留,菲尼克斯也不会。
菲尼克斯端起花盆,走回自己的房间。他知道我在跟着他,但他没让我走开。他用眼神让我在椅子上坐下,起码我是这么理解的,然后他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里有三扇门,通向三个地方。一间是卧室,门半掩着,我看到了他的床;另一间锁着,我推了推,打不开;另一扇门是我们刚刚进来的门,它通往外间走廊。
房间里烛火通明,装潢精致,但陈设简单,整屋只有一整面书架,一台钢琴,一个展示柜,里面摆着几把匕首,一些枪。
我一一抚摸过书架,桌子,和那些展示柜,想象着菲尼克斯在这里生活的样子。这当然是假的,菲尼克斯之前从未来过钻石星,但这又是真的,是那些照片曾经记录下来的时光。
那盆花被他放在书桌上,这是整个房间我最熟悉的东西,我忍不住站起身,学着菲尼克斯的样子,抚摸着那朵仅剩的花。
这里比外面安静,但我的耳鸣却更加严重了。我坐在钢琴前,抚摸着琴键,幻想着菲尼克斯弹奏钢琴的样子。我的手指隔着盖子弹奏着,我的耳边似乎真的响起某段旋律,是我想象中的菲尼克斯弹奏的。舒缓的音乐代替耳中的鸣叫,充盈了整个房间。
最后的最后,我又坐回了那椅子上,我有些口渴,正巧桌上有半杯冷掉的茶,我吻上那杯子,小口小口的喝,不舍得放开。我等待着菲尼克斯回来。
剩下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我不记得等了多久,但他回来了,脚上穿着一双鞋。
我怅然若失,好像我记忆里的塞壬上了岸,离开了大海,我的一段奇妙又瑰丽的记忆,也将走到尽头。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茶杯上。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冒昧,忙站起来,涨红了脸。
“对、对不起。我有些渴,所以——”
“没关系。”他笑着说。
他笑起来可真美,让我目眩。
“你去了哪里?”我不是想追问他,只是想和他说话。
他越过我,走到书桌前,抚摸着那朵花,然后回头冲我笑。
等等,是在书桌旁吗?
我记不清了。
或许是在水中?对,他站在水中,冲着我笑。我走向他,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安德鲁,没有时间了!快记起来,然后发生了什么?
人鱼对他的猎物很温柔,所以,他一定是温柔的挽起我的手,用脸颊轻轻蹭着我的掌心,他那如海藻一般的长发会铺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荡漾着,月光撒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里刻画出我的模样。
海风微凉,我们坐在海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他哼着一首空灵的曲调,赤着脚踢水,试图撩湿我的衣裳。
然后,他送了我一朵花。就是那朵他保护了一晚上的花!放在——
书桌上?花怎么在书桌上?花怎么会在书桌上!
“安德鲁!看着我!安德鲁!”
谁!
不对,不对!
我想起来了!是在书桌上,他越过我,走到书桌旁,掐下了那朵花,丢到我怀里。
他,没有看我。
“泰坦,呼叫医疗救助!安德鲁警探生命体征微弱,需要立刻救援!”
他没有看我……
只是丢给我一朵花,说——
说什么!
他说……
他说什么!
该死的耳鸣又响了起来,我听不清,我听不清!我只能看到他的唇在动,他在说什么?他说了什么?!
“安德鲁!”
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母亲将我搂在怀里,我闻到了妈妈身上的味道。这让我想睡,我好累,我的眼皮沉重。但我真的不甘心!
他送了一朵花啊,他一定告诉了我什么,我怎么就没有听清呢?
我努力睁大眼睛,拼尽全力,从母亲怀里支起身子,看向那幅画。那是我用生命画出的。
但他只是在站在水中,在风暴与闪电的映照下,安静的晒着画中的月光。
砰。
我倒在地上,哭声塞满了我的耳朵。我听见他哼起空灵的歌谣,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上,画出一朵花的模样。
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送了我一朵花。
恭喜本文一号摄像头安德鲁·迪伦·罗伯茨杀青~欢迎二号受害者大侦探布雷兹上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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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安德鲁:画中的人鱼(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