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克斯来得好快,起码比我前女友出门快多了。别误会,她并不是爱打扮,只是单纯讨厌我,每次去接她约会,都得等她用家里的每一扇门摔过我的脸才肯勉强同意。分手的时候我伤心极了。我说,难道你能忍住不再爱我吗?她表现得好像吞了一只苍蝇。这让我想起她有次吃冰淇淋真的吞了一只苍蝇,啊,我们的经典笑话,不过我还没说完就滚出去了。滚的行为不是我自愿的——嘿!伯爵先生!下午好!”
菲尼克斯站在门边,平平无奇的门框因此身价倍增,成为了这幅摄人心魄的画作的一部分。
他站在哪里,便融入哪里的环境,却又让身处同一片空间的我们,有了明显的割裂感。
安迪和其他年轻警员站在我身边,都看呆了眼。无数的艳羡与爱慕向菲尼克斯而去,如静水流淌,微风轻拂,滑过他的身侧,什么都留不下。目光,对他来说没有重量。他很安静,像是原本就长在那里,作为一枝不肯垂颈的水仙花。
我敲了敲手边的显示屏,从他踏进警局那一刻,警用AI泰坦就在给我转播他的实时监控。他的脚步很轻,像猫。面对陌生环境没有展现任何可能透露情绪的小动作,对于旁人任何夸张反应都习以为常。这可能来自于贵族严苛的礼仪训练。
他的表情始终很平静,像月下幽静的深潭,盯着他的眼睛看,偶尔会有种暗流涌动的错觉。
我按了按胸口,忍耐着那种磨人的兴奋感。
冷静布雷兹,冷静。
但我的表情一定泄露了我的真实心情,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嘴正咧开笑着,眼睛肯定要泛出火光了。
我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见一个人可以将微表情控制的如此之好,数量之少远低于正常水平。
这种人要么智商高得吓人,要么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如果我足够幸运,说不定他两者兼备。
哈!一个善于发掘别人内心阴暗的微表情大师,和一个极善于隐藏情绪的天才!前者是侦探,后者是嫌疑人,中间隔着一场可以引发整个帝国颤栗的血案。
如果不是丹佛的那张丑脸突然出现,我想我多半要精神**了。
他盯着菲尼克斯的鞋子诚惶诚恐的道歉,不敢稍微抬起头。简直是把珍珠扔到猪跟前,面对这么一张美到极致的脸,不多看两眼难道回家照镜子消遣吗?
我得打断他们,神啊我这可是为了维护人类对美学的本能向往。
“嘿菲尼克斯!”我和他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我似乎闻到了某种香气,一股电流顺着脊梁钻进我的脑袋,我一定笑得更夸张了,“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我听到了身旁的抽气声,他们肯定吓坏了,但我现在没心情观察这些,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我的嫌疑人身上。
但……没有任何可被解读的身体语言。
就在我略有失望时,他歪了歪头。
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歪头,表达疑问或好奇,不,他的眼睛很平静;表达专注和思考,是,他在观察我。在特殊情况下,歪头还有另一层含义,顺从,或**。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约会了……”我喃喃自语。
我搓搓手,凑上去请他进来:“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
“我收到了警用AI的权限授权。”他的声音和长相一样动人。
“啊让我看看。”我扯过他的手,看他手腕上精巧华贵的通讯器。他的情绪终于明显了一次,和大部分长得漂亮的人一样,他讨厌被触碰。我三两下解下他的通讯设备,想掰开他的眼睛看看有没有植入其他设备,被他倒退一步躲了过去,我只能遗憾的收回手,看向手里的通讯器。
钻石星议会向您表达遗憾哀思不拉不拉不拉……为您更新钻石星警方最高权限,方便了解调查进度。哇,调查对象拥有的权限比侦探还高,这帮软骨头怕不是在娘胎里做B超都是跪着的吧。还有什么……我看看……一箩筐官话后夹了一句以安德鲁的名义发出的问候,哈,丹妮丝真是个聪明的姑娘,议会应该让她当局长。
“布雷兹!注意你的行为!”丹佛标志性的怒吼被压得很低,声音颤抖,他水牛一样的胖脸愤怒的小幅度甩着肥肉。
“啊行了行了。”看一眼菲尼克斯再看一眼丹佛简直是受刑,“出去,都出去,这是我的案子,记得吗?都出去。看他干什么?他不会跟你说话的,稍微有点审美的人都不会愿意理你的,你站在他旁边应该被拉去枪毙。哦嗨,管家先生,你也来了?介不介意去旁边坐一会儿?我会审你的,不要着急。”
如我料想的一样,菲尼克斯没有任何反应,任我把人都推出去,只留下我俩站在狭窄的杂物间。
是的,这是杂物间。丹佛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把这个未来也许会主宰钻石星命运的贵族少爷挪进审讯室。我只能让安迪帮忙找了个杂物间,这个主意更好,因为这里比审讯室更加逼仄,头顶的灯光已经被我调试过,保证时时刻刻都明亮刺眼。
在我打开灯的一瞬间,菲尼克斯果然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他转身想要离开。被我拦住了。
我微微仰头看着他,我才意识到他比我高一点。
“请坐,菲。”
那是把廉价的塑料椅,轻微挪动都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没有一丁点舒适可言。
他垂眸看着它,长长的睫毛在顶灯的照射下,像一连串铁钩爬在脸上,构成诡异的花纹。我期待着他发火,但他只看了一眼便坐下了。他的位置背对着门,抬眼只能看到斑驳的墙壁,前方被一张大桌子堵住,左侧和后方都是墙壁,只有右边稍有些许空间。那正是我要坐的地方。
人和草履虫的共同点就是基因里都刻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宽敞的空间代表更大的生存几率,潜意识里会让人更有安全感。他要么靠近我,接受我是可以交流的潜在友善对象,毕竟人很难对靠得太近的人发火,比如多数人生气第一反应是拉远距离;要么,他退到角落里,这正是我想让他感受的,面对现实,退无可退的境地。
非常基础的审讯知识,我没准备就这么拿下他。而他果然也对此表现良好。
“你没有权力审讯我。”哈,中规中矩的起手式。
“这才不是审讯,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这是一场约会。”
眼睛微微睁大,眉毛略有抬升,典型的好奇。
“和谁的约会?”
“一个死人,啊,别在意。”我摆摆手,“会有愧疚感吗?杀掉一个亲人什么的。”
我几乎趴在桌子上,撑着脑袋靠近他,把自己想象成一滩流体,尽可能舒适的伸展着。我确信他正精神高度集中的观察着我,但我的身体语言显然没能成功的映射到他身上。菲尼克斯始终没有靠上椅背。
“我没有杀人。”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说真的,菲尼克斯应该考虑去录个晚安电台什么的,他的声音非常悦耳,就像他的情绪表达一样,保持在一个和极端完全相反的频段,柔和又富有节律……啊布雷兹,别走神!
“如果每次听到罪犯这么说,就奖励我一枚金币的话。”我交叉双指,向头顶不存在的神灵虔诚许愿,”但越亲近的人越容易互相厌烦,真的,我不止一次想过对我母亲的法定伴侣下手,他对我们家的贡献和莎士比亚差不多。”
对侦探而言,美丽的容颜往往是某种动机,某种不幸的代名词。而菲尼克斯则是某种陷阱,因为其无可比拟的观赏价值,会让人忍不住关注他情绪的细微波动。在他的脸上,每种情绪出现都像是奖赏,是可供探寻的宝藏,他因此格外吝啬,稍不注意就要错过。
我狂热地研究着他细微的眼神变动,发现……他对我的话兴趣转淡了。
“嘿!”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他躲了一下,椅子发出嘎吱的响声。
他蹙眉。
“根据社交惯例,这时候你应该问我,‘莎士比亚是谁?’”我提出要求。
“反正不会是莎士比亚。”他说。
我乐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像个活人一样展露幽默感。于是我热情的给予反馈,向他介绍我的童年好友。
“它是我家养的宠物,从没在我家人面前出现过,也不需要喂食,不清楚是公是母,也或许是一大群。它比较害羞,多数时候都在下水道或厨房活动,最爱的运动是去书房啃书。”
“所以是一只老鼠。”他的语速加快了。
“是莎士比亚。”
“你把老布雷兹先生比作老鼠,你们父子关系不和吗?”
“我以为我才是侦探。”
“我以为这是个约会。”
我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我的计划一样,他终于露出了一些真实的尖锐,这是个好的开始。
菲尼克斯也勾了勾唇角,回我一个傲慢又冷淡的浅笑。他的厌烦没有展现出来,但我知道我已经快要惹恼他了。
平局。
我捧着脸,看着我迷人的嫌疑人,又一次为他的美貌的而惊叹。
“拥有这样的一张脸,”我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他的五官,“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看着我,眼神像在一片柔和洁白的雪山,忽然露出的锋利的山石,在刺眼的白炽灯下闪着泛凉的光。
“啊……”我恍然大悟,“抱歉,美丽的人总是渴望获得更深层次的肯定,灵魂的香气什么的。好吧,我想我有耐心听一听,你是想讲讲黑暗现实对平民的压迫,还是你对人性与道德有什么独特看法?亦或者艺术观察,政治理念巴拉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