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十分是我们家固定的早餐时间。我坐在客厅的餐桌旁,面前是热牛奶,水煮蛋,还有两片夹着生菜的吐司。
明明一切都那么正常,但我却觉得头晕反胃,心底发慌,甚至有点手抖。
我妈就在我对面,她含着笑给我剥了一个水煮蛋,随口问道:“早上的单词背了吗?”
我眼皮一跳一跳的,实在没有撒谎的胆子,只好细声细气地答:“没背。”
“因为考试太紧张了吗?那今晚的单词检查就暂停吧,等你考完了再补。”她说着,忽然一拍手,“对了,考完差不多也放暑假了,一天三十个单词会不会太少了?我想想……”
暑假啊,我忽然有了一件非常想去做的事!为了给自己壮胆,还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
“妈,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考得好就带我出去旅游?”
“怎么,你有想法了?”
“嗯!”我用力一点头,“我可以去日本吗?”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我就想亲眼见见幸村。我想知道那十五天的经历究竟只是我一个人的梦,还是两个人一起的冒险。
不怕丢脸地说,幸村精市是我活到12岁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因为母亲工作的原因,我换过好几次学校,再加上平时根本没时间出去玩,同学的邀请只能拒绝。久而久之,他们也不怎么搭理我了。
我妈说幼稚的人才喜欢呼朋引伴找存在感,等我考上了好大学,自然会交到高档次的朋友。
可是上大学还要好久,我算一算日子就觉得头晕脑胀。
对于我的提议,我妈沉默了一小会儿,脸越绷越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道:“不行!这个没得商量!”
“为什么啊?”我觉得眼眶都在发烫,一半是因为失望,另一半是因为害怕。
“我说了没得商量!”
她一巴掌拍在餐桌上,餐具在桌上颤抖着,我在椅子上颤抖着。
05
小升初考试是我考得最烂的一次,成绩出来以后比平时的模拟考低了大概二十分。虽然还是能进最好的初中,但尖子班是基本没戏了。
所以理所当然地,旅游计划彻底泡汤,连手机都没保住,被我妈扔给了废品回收站。
两个月的假期,我忙得脚不沾地。背单词、练口语、刷奥数题、参加各种竞赛,还有钢琴考证。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想:今天有机会见到幸村君还有我的小火龙吗?但是每一次睁开眼都是一成不变的清晨。
我渐渐地放弃了幻想,但仍然坚信海的另一边生活着我唯一的朋友。于是我认真地给他写了二十几封信,有什么高兴的或者伤心的事,都会在信里分享给他。
每一封我都对折整齐,塞进信封。信封上用最贵的那支钢笔写着“收件人:幸村精市地址:日本神奈川县立海大附属中学”。
我不知道邮政能不能寄跨国信件,更没钱支付邮费。而且我写的都是中文,就算真能寄到幸村的手上,他也根本看不懂。但即便如此,写这些寄不出去的信也成了我日常生活里最大的消遣。
假期就这样慢腾腾地一天天挪过去,我终于成为了一个光荣的初中生。
06
首先要声明的是,我真的完全没有运动细胞,并且很可能和绝大多数球类八字犯冲。
初中开学的第一天,因为学校有网球场,我报完名特别好奇地凑了过去。还没看清在里面打球的人,就非常迅速地被砸中了脑门。
那一瞬间,我痛得眼冒金星,当场眼前一黑后脑勺着地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由于过度震惊,我连眨了五次眼,还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没有看错,幸村的脸就在离我不到十公分的位置上。
我们俩大眼瞪大眼,异口同声地问:“你也在做梦吗?”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偶然的梦,但是现在却离奇地重演了。
“我们离开那天是不是我刚拿到灰色徽章的晚上?”幸村问。
“没错。”
我还记得幸村用常磐森林收服的走路草在尼比道馆帅气一穿二的指挥。而且那只可爱的走路草还进化成了一点也不可爱的臭臭花。
“那么我的推测可能是对的,沿着主线收集徽章就能回到现实。”幸村若有所思,“但是做这个梦的契机又是什么呢?我上一次进来是被一颗网球砸中了,但这回明明只是在睡觉啊。”
“上回我也是睡觉的时候进来的,但这次是被网球砸中了头。难道是因为网球吗?只要有一个人被网球砸中就会陷入梦境?”
信息量太少了,我们都只能靠瞎猜。
幸村略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叹道:“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我问:“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吗?”
“正好是全国大赛决赛前夜。”他说,“感觉就像在拿到冠军的前一秒被按了暂停。”
“……全国大赛,网球吗?”我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听起来就好强啊。”
“只是初中生间的比赛而已,没什么厉害的。”幸村直起身,“拿冠军只是第一步,我的目标可不止一次。”
“欸?”
“进国中之前就决定了的,起码我在网球部的这三年里,立海大要拿满三个全国冠军。”
乍一听似乎就像小学里男同学们互相吹牛一样,但幸村又和这些人截然不同。内容听起来很狂妄,语气却可以用志在必得来形容。
在这一点上我和他的想法高度一致:尽全力去做,并且很有把握的事,理所当然要拿到第一。
我小学考试得个第二都要难受半天,更何况是竞技体育。难不成真来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吗?
07
幸村想去验证一下他的第一个猜想。
他决定挑战华蓝道馆。
这家道馆的地理位置和尼比市比较近。馆主小霞,使用的是水属性神奇宝贝。和上一个道馆一样,采用2V2对战。
这一次的道馆赛出奇地轻松。草系和电系正好都克制水系,只要观察好场上局势,选择合适的时机放出大招,拿下比赛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我老早就想吐槽了:精灵对战里如果要选出最强的绝招,那一定是训练师喊的“快避开”,“坚持住”和“拿出骨气”!
不过能用出这几招,默契度和小精灵培养状况也很重要。
看看幸村的皮卡丘,顶着宝石海星的水枪都能往前冲,那个贴身十万伏特帅得都快把场外的我点燃了。
如果小精灵对战考理论知识的话,我应该撸起袖子就上了;可惜它只考实战,这就有点麻爪了。
拿到蓝色徽章以后,我和幸村在市区里转悠了几圈,看了几场小精灵表演,还吃了一顿非常美味的大餐。
括弧,钱是幸村给的,括弧完毕。
毕竟我几乎没打过一场比赛。不打比赛就没有金钱收入,这个世界对我这种热爱和平的人真的很不公正。
我一边吃烤鱼饭一边想,等我攒够了去日本的钱,一定也要回请幸村一次。
“对了,你的升学考怎么样了?”幸村端正地坐在我对面,忽然抬眼问我。
“已经顺利升级为初中生了。”
“哇,太好了,这下应该不用靠吃垃圾维生了!”幸村一挑眉,笑得眯起了眼睛。
我怎么感觉他语气不太对呢?
他是不是在笑话我啊?
想想刚见面没多久那一通鬼哭狼嚎,我默默掩面:“我妈以前吓我才这么说的。我问了附近的假发厂,小学毕业也招的,就是不收未成年。”
幸村的表情怪起来了:“你为什么会跑去假发厂?”
“啊……隔壁的邻居在假发厂工作,有点好奇,就问了问。”
上面是临时编的,真实原因是考试那天心情很差劲,考完了更崩溃,觉得未来没有希望了。我怕成绩出来我妈会把我赶出去,又看到学校旁边的假发厂在招暑期工,还管吃住,所以……
但是这种事我莫名地不想说给幸村听,连给他写的信里都很少会有负面的东西。顶多抱怨一句作业太多,写得头都大了。
这应该叫心理包袱吗?我只是希望他眼睛里看到的我是活泼开朗积极向上的,而不是遇事总往最坏的地方想,心理脆弱性格阴沉以至于非常不合群的。
即使后面那个才是真实的我。
幸村闷笑了两声:“你要是转学到立海大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好工作。”
“欸?日本企业愿意招收童工吗?”
“想什么呢!高中以下都属于违法!”幸村敲了我一个爆栗,“我说的是给我当模特。”
“模特?你还会画画吗?”
“油画,水彩还可以,不过素描和速写就不行了。没有颜色的东西,总感觉很无趣。”幸村说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很眼熟。”
我小小惊了一下:“好巧,我也觉得你很眼熟!”
“是吗?为什么?”他兴致勃勃地凑近了。
“你确定要听吗?不然还是你先说吧!”
我考虑考虑要不要说实话。
“也行。”幸村问我,“你看过雷诺阿的《小艾琳》吗?是我最喜欢的一副作品。”
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领域,我摇了摇头。
“里面的女主人公小艾琳大概八岁,有一头蓬松的亚麻色长发,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洋装——和那天的你简直一模一样。”
我知道他形容的是这个世界的叶灯菡。
因为现实里的叶灯菡既没有亚麻色的长发,也没有淡蓝色的洋装。
她曾经留过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不过小学五年级时被妈妈以妨碍学习为由剪成了西瓜头,直到现在。
幸村接着说:“在雷诺阿的笔下,她沉静优雅,脸色略显苍白,神情中还透着几分忧郁和腼腆。跟你不说话的时候也很像。”
“……意思是我说话很毁气质呗。”我故意挑事地发问。
“你自己说的,不关我事啊。”幸村撇完关系,又加了一句,“其实什么样的性格都挺好的,只要做真实的自己就好。”
我感觉我的笑肌都僵硬了一下。
“我说完了,叶呢?我还挺好奇你对我的初印象——”
我认真地回望他,严肃发问:“你玩过芭比娃娃吗?”
幸村有种不祥的预感:“要不然你还是别说了。”
“你当时的样子很像我的第一个芭比娃娃。”
粉色的微卷短发,精致漂亮的眉眼,和白得发光的皮肤。
芭比娃娃本人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真的可以选择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