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云默确实不再跟着沈焕梦了,上课时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每天也都很晚才回寝室,似乎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正在慢慢地从沈焕梦的生命中消失。
身边人将她们的变化看在眼里,不止一人私底下偷偷询问她和云默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对此沈焕梦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辈子都只围着一个人转。
她努力忽视心口传来的疼痛,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原以为这样的僵持会一直持续到毕业,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打破了她们虚假的坚持。
早上起床时就感觉肚子疼得很,本以为是普通的痛经,咬咬牙就过去了,可没想到她连寝室门都没走出去就已经痛得直不起身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向班主任请假,随后喝了点热水躺在床上休息,但腹腔中的剧痛并没有因此缓解,反倒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加强烈,直到最后,当她撑着身子想要去够放在床头的水瓶时,剧烈的疼痛击中了她,整个视野暗下来的瞬间,她只听见手中杯子落地发出的巨大碎裂声。
这声音,简直就和上辈子她亲手摔碎装着她们合照的相框一样。
今天对云默来说,无疑是最黑暗的一天。
早上为了避开沈焕梦,所以她早早地就离开了寝室,可快要上课时她却发现向来不会主动缺课的沈焕梦今天居然破天荒的没有来,问了室友才知道,沈焕梦早上因为痛经痛到站不起来,所以才请了假在寝室里休息。
但沈焕梦经期的难受向来较轻,她们认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过她因为痛经痛到站不起来的样子。
意识到不妙的云默连课都不打算上了,她着急忙慌地冲出教室,急匆匆地朝着寝室楼跑去,当她推开门时,看到的情景让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冻结成冰。
沈焕梦的水杯摔碎在地,玻璃渣和水洒了一地,陷入昏迷的沈焕梦垂着手趴在床上,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云默颤抖着伸出手去,只摸到滚烫的温度和一手潮湿的冷汗。
“沈焕梦?”
她推了推床上的人,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心中漫上来的恐慌与紧张,让她抱起沈焕梦的手都打滑了好几次。
“撑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撑住……你不会有事的,拜托……不会有事的……”她抱着沈焕梦气喘吁吁地在校园里一路狂奔,明明知道怀里的人听不见,却还是自顾自地道着坚持,就好像若是她不这么说,就连她自己都会忍不住瘫软在地。
沈焕梦的身子无力地倚靠在她的怀里,哪怕是在昏迷中,却还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而流着阵阵冷汗,云默一边为她擦着,一边催促着出租车司机快点再快点,沈焕梦一声声的痛呼仿佛全都打在了她的心上,让她的心也跟着疼痛,痛得都快喘不上气。
直到她抱着沈焕梦冲进医院,直到怀中的人被医生接过推进了手术室,抱着她拼尽全力跑了那么远的云默这才支撑不住脱力的身子快要摔倒在地。
她抓住扶手,将自己摔进手术室外的椅子里,直到此刻,她的手都还在抑制不住地发着颤,沈焕梦那惨白着脸的样子仿佛还在她的面前,就好像不管她多么努力都抓不住那人从指缝间流走的生命一样。
不远处还有其他家属在悲惨地哭嚎,这一刻,生命变得何其脆弱,云默撑着头,死死咬住的下唇都快见了血。
上天啊,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求求你,让她活下来,不论要用什么来换,哪怕是她的命,她都心甘情愿。
她就这样,在手术室的门口一动不动地坐着,若非还有呼吸,倒真要让人以为这是一尊石像。
她坐了很久很久,又或者,其实并没有过去太多时间,但等手术室的门重新打开时,云默转动着僵硬的脖子一下没能站起来,似乎她全身的零件都已在长久的等待中变得老化,变得脆弱不堪,她甚至不敢去问医生怎么样,怕得到的只会是令人绝望的答案。
“急性阑尾炎,不过送来得很及时,手术很成功,但术后还需要注意……呃,你有在听吗?”被医生这么一问,云默飘忽的神情才猛然回神。
“算了,看你的年纪也不大,估计也吓得够呛,能让家里的大人过来吗?”
“大人啊……”云默看着已经被推进病房的沈焕梦,脸色惨白的她依旧还在昏睡中,“我……没有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等她醒来再说吧。”
可话虽如此,云默还是为沈焕梦办理了住院手续,甚至还付了所有的费用,哪怕沈焕梦知道后并不会领她的这份情。
办完一切事情,等她再回到病房时,病床上的沈焕梦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模样,云默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心慌。
她小心翼翼地凑到沈焕梦的跟前,慢慢地趴下身去听女孩的心跳,直到听到胸腔内那一声一声有力的跳动后,像是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泄了力的身子顺着床沿慢慢地滑倒在地。
可紧绷了一天的弦骤然松弛后,那被生生遏制住的情绪便如滔天骇浪般汹涌而来,打得她措手不及。
眼前起了雾,她用力地眨去,却有更多的水滴顺着她的脸颊掉落下来,一滴两滴,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地面上砸出朵朵水花。
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她怕打扰沈焕梦休息,于是便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将颤抖的身子蜷缩在床边的地上无声地哭泣。
沈焕梦醒来时还有些茫然,她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两世的记忆混杂在一块,以至于当她看到坐在床边的云默时,没等混乱的脑子理清楚,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先一步开了口。
“默默……”
当这个上一世曾被她喊过无数遍的称呼再次脱口而出时,乱成一团的脑子仿佛一瞬间变得清明,沈焕梦愣住了,云默也愣住了,就在沈焕梦着急地想说些什么来解释时,云默却又突然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她仔细地交代了医生的叮嘱,表情正常得就好像刚才的事情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小插曲一样。
“医生说最好还是让你的家里人过来比较好,但,这件事我想还是得问一下你的意见,你想不想告诉你的家里人?”
一个人住院肯定是处处都不方便,可是,她的家里还有年幼的妹妹需要人照顾,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她不想让家里担心,更不希望拖着一身病的母亲辛苦地在两地往返跑。
“不了,还是别告诉她们了。”
可家里人不来,她一个刚动完手术的人又该如何照顾自己,沈焕梦看了眼身旁的云默,难道还要让云默来照顾她吗,不说云默没那么多功夫,就算云默愿意,她也不想天天都和这人待在一起。
可云默听完她的话后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便让沈焕梦好好休息,自己关上门就出去了。
沈焕梦也不知道她明白什么了,也不知道她出去到底去干嘛,直到那扇门再次被人推开,可这回进来的人却已经不再是云默。
“我是你朋友请的护工,你叫我吴阿姨就好。”中年妇女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让人看了就会生成亲近感。
原来,是出去请护工了。沈焕梦松了口气,可在觉得庆幸的同时心里又不免有一些失落。
她也觉得,和我呆在一起很不自在吗……
她的手术,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算小,除了刚开始的那几天比较痛苦难熬,等到伤口处渐渐开始愈合,除了有些瘙痒外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痛意了。
可这么长的住院时间,除了第一天时见到过云默,之后的日子里,那人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她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也仅仅只在她住院第二天时收到过那人发来说已经帮她请好假的消息,除此之外,她像是终于放弃了一般退到了名为“普通同学”的界限后,一步也没有再越雷池。
“小沈啊,来,吃饭了,今天是香菇鸡丝粥,老香了。”吴阿姨笑着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听到这话,本来无聊到快要睡着的沈焕梦立刻清醒了过来。
吴阿姨不仅照顾人非常细心,就连做饭都很好吃,第一次拿来的时候本来还想骗她说是从外面买的,可附近哪有这么好吃的店,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吴阿姨只好承认这是她自己做的。
虽然沈焕梦提过很多次不用她这么麻烦,自己喝食堂的白粥也是可以的,但第二天吴阿姨还是带来了保温桶,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久而久之,沈焕梦也就放弃了劝说的念头,转而好好感谢吴阿姨的一番心意。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除了刚动完手术的那两天喝了点没有味道的白粥,之后的日子里,吴阿姨每次带来的粥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入口顺滑,香而不腻,好几次她都夸赞吴阿姨的手艺都能出去开店了,每到这时,吴阿姨脸上的笑容都会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沈啊,你那个朋友,怎么后来没再见过她了?”沈焕梦捧着碗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吴阿姨在一旁整理着她的洗漱用品,看起来就像是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她抱你来医院的时候那么着急,简直就像是天快塌下来了一样,可后来……你们吵架了?”
云默会为她着急?真是不敢想象,她还以为以云默的性子,不管出现什么事她都会处事不惊,结果没想到,竟然还有能让她也着急的时候,真是少见……等等,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见。
沈焕梦不禁开始回想起来,上次在工厂差点遇袭,那时她虽然已经不太清醒,可隐隐约约还是记得云默的情绪似乎也并不如往日里的那般平静,在海边为她拍下照片时,那人眼中的柔情也看得令她心惊,又或者是为她出头时的不悦,借她抄笔记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那抹深情,往事一件件回想起来,直到现在沈焕梦才突然发觉,自从她重生以来,云默在她的面前的样子都和上一世的完全不同,不仅和年轻时的她不同,也和十年后的她不同,现在的这个云默,更像是——
沈焕梦不知道该怎么说,完美得就像是一个她臆想出来的幻影。
会照顾她的感受,会关心她的安危,不会对她生气,不会显露一丝不耐烦的情绪,曾经的遗憾全都被填满,只是这场美梦实在来得有些太晚。
若是她不曾经历过那段黑暗又痛苦的时光,眼前这个完美到极致的云默必定会占满她一整颗的心脏,可已经受过的伤又怎会忘记,就像手术后留下的伤疤,纵使已经不再疼痛,却还是在身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没什么,吴阿姨,我们的关系,本来就不算亲近。”
虽然吴阿姨看向她的眼里满是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她和云默,本来就不适合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