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县衙就有《水经注》后,王惟清第二日早早就到了吏房。
他在吏房里翻找了许久,才在一个角落里翻到了许久未曾打开的《水经注》
崔浩然随意一撇,发现王惟清手中拿着《水经注》,那眼神里全是对知识的渴望。他走到王惟清面前:“惟清,可是对这本书感兴趣?”
王惟清点了点头。
“那最近无事,你不若就誊抄一遍《水经注》,这可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不然啊,我是三年都抄不完这些古书。”崔浩然假装愁眉苦脸的说着。
王惟清心中对崔浩然感激不尽:“多谢浩然兄,我这就去拿文房四宝。”
王惟清怀着愉悦的心情走到吏房放文房四宝的仓库,却发现门上落了锁。
“浩然兄,你有仓库的钥匙吗?”王惟清灰溜溜回到崔浩然身边问道。
“怎么?仓库要什么钥匙?直接打开就是了。你都来快半年了,还不知道?”崔浩然一面整理着书,一面平静的说着。
“仓库现在上锁了。”王惟清解释道。
崔浩然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大声吼道:“这是什么意思?是防我们吗?”
黄誉许是听到了崔浩然在大声吵嚷,便快步跑过来。“怎的了?”
王惟清将事情又对黄誉叙说了一遍,黄誉这才明白。
黄誉笑嘻嘻的走到崔浩然更前:“钥匙在我这儿,堂尊大人那日交代我,给仓库上锁,以后你们要拿东西,来找我便是。”
“怎么?程堂尊是觉得我崔浩然会将这些文房四宝偷回去不成?”崔浩然更加生气,他原本拿了许多文房四宝出来,放在书桌旁边,方便誊抄时及时补上,没想到今日得了一个偷盗的罪名。
“浩然你稍安勿躁,你我与堂尊大人共事多久了?堂尊怎会不清楚你的为人?我就将这钥匙放在我的书案上,这样大家需用时,自己拿便是。堂尊大人吩咐的,我也不敢不办呐。咱吏房本就人丁稀少,就我们这三个人,大家都和气些。”黄誉拍了拍崔浩然的肩膀示好。
王惟清此刻站在一旁,如梦初醒,心中竟生出不该有的羞耻。前些日子李小舟的弟弟入户籍,王惟清在仓库找带去李府的一套录户籍的用品。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程至。想来程至在那时,以为他在偷盗。
崔浩然和黄誉二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王惟清却全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他闻了闻自己带着大海味道的衣服,回想起那日赵主簿一个劲的夸他,程至却是一句话也不接。又回想到,那日程至要他们去扮苦工时,只拉了黄誉的手。他明白了,程至看不起他这个小渔村出来的人。
可是,出身寒微便就是错吗?
那些文房四宝,王惟清又怎会稀罕?
终有一天,王惟清要让程至放下心中的成见。
王惟清昂首阔步的走出县衙,却是在县衙所在的正德巷遇见了李小舟。李小舟的身后是个摇着扇子的风流公子,王惟清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对自己有恩的杜百沐。
李小舟许是也未曾想会碰到王惟清,她呆呆的站定不动。这还是她们在李府不欢而散后的第一次见面。他不会认为自己这么快就找到新欢,是个花心的人吧?李小舟懊恼的想着。
杜百沐正在纳闷,方才还笑颜如花的李小舟,怎的突然变了脸。他顺着李小舟的视线看去,原来是遇见了王惟清。
王惟清心中正在思考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杜百沐却先走上前来。
“惟清!”杜百沐招呼道。
“杜兄!李小姐!”王惟清有礼的向着二人行礼。
“惟清,遇见就是缘分,我们一起去吃些茶点。”杜百沐熟稔的将手搭在王惟清的肩膀:“惟清,你还别说,你这个子在江南很是少见。让我猜猜,你肯定晕船吧!哈哈哈”
王惟清看着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平滑干净,与自己粗糙的手相比,确实不一样。可是,杜百沐丝毫不嫌弃自己身上有鱼腥味。“回杜兄,确实晕船,但现在好些了。”
“看来你就是读书的命!”杜百沐说完,便拉着王惟清往正德巷北面的茶馆走去。
“惟清,你莫要拒绝!”杜百沐仿似知道王惟清不想去。“今天你请客!一是答谢我在赵主簿面前为你美言了几句。二是和李小姐有一个正经的道别。”第二句,杜百沐对王惟清是耳语。
这样让王惟清如何能拒绝?
三人一行坐在了茶馆里。杜百沐与李小舟皆是生活富足之人,不知来这个茶馆多少次了。
而王惟清只在黄誉出公差时陪同,来过两次。
杜百沐是个自来熟,一坐下便将三人的茶点点好了。
上的是一壶龙井茶,糕点应当是李小舟喜爱的桃花酥,还点了一盘花生。
三人正准备开始,杜百沐便看见了正在路上的程至。“你二人先吃,我去和程堂尊打个招呼。”
杜百沐丢下这句话,就离开茶馆。偌大的桌子只余下王惟清和李小舟二人。
“李小姐,惟清今日正式给你道歉,对不起。”王惟清说完,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李小舟看着自己痴迷了快一年的这个男子。他长相极好,为人正直,有理想有抱负。这样好的男子,又怎会看上我这个商户女子呢?“惟清,从今你有你的广阔天地,我亦寻到了我的如意郎君。咱们从此刻忘记过去不好的事情。”
王惟清没想到李小舟能这般豁达,不经感慨:“是惟清不如李小姐豁达,到今日才来解开此结。”
“他真心待我,我便会用心去待他。”李小舟鼓起勇气说完这句,亦喝下面前的茶水。杜百沐对她的好,她也是在王惟清拒绝自己后,看明白的。
而杜百沐这边,程至一向对这个邻县主簿很是重视,谁让杜百沐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呢。
“程堂尊,百沐知晓您的文章行云流水。王惟清是我的朋友,他是块金子,还望您多多指点他。”杜百沐很少这般礼貌的同程至说话。
程至投以礼貌的微笑:“这是自然。杜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我得了些海珠,还劳烦杜公子给老夫人带些回去。”其实他心中对王惟清满是鄙夷:我当然知道他是块金子,可京城到处都是金子。
杜百沐一听要给他奶奶送礼,连忙推脱:“程堂尊你是知道的,老夫人吃斋念佛,平日里谁也不敢去打搅。程堂尊可要喝茶,我与惟清正在里面品茶呢。”
“杜公子去喝茶罢,惟清的事我会放在心上。我衙门里还有要事,就先走了。告辞!”程至礼貌的和杜百沐分别。
“你二人可有说开?”杜百沐一屁股坐在王惟清身边。
李小舟瞪着杜百沐,怎就这般直白的就说出来,让人很尴尬。
“李小姐豁达聪慧,是惟清不及。今日我还是要感谢杜兄,解开了我与李小姐的心结。”王惟清向杜百沐敬茶。
“那我谢过王兄今日的款待了!”杜百沐手中的茶杯亦空了。
一连几日,王惟清都专心致志的抄着《水经注》。他势必要在水利方面,做出自己的成绩,让程至为自己的偏见而汗颜。
《水经注》全书几十万字,是一部及其复杂的水利著作。王惟清抄了几天后,心中便有了些许想法。他便乘着休息日,去找丁朴。
丁朴此刻正在工事上,指挥着苦工搬运砂石,完全忘记了这世上还有王惟清这号人。当王惟清杵在丁朴的面前,他还以为是衙门里来催进度的:“哎呦,大家都是为衙门做事,这位长随就通融通融。在程堂尊面前多说说好话。”
王惟清看着自己衙役的衣服,心中知晓丁朴定是忘记他了。
“丁经承,我是吏房的王惟清。”王惟清向着丁朴行礼。
丁朴这才想起前段时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这小子来了也不自报家门!害得我心里咯噔一下!为何来工事上?”
“我想再熟悉一些现场,很快就有好的办法了。丁经承,你且等着好消息。”王惟清拍了拍胸脯,身上是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丁朴轻笑:“那你自己去工事上熟悉,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在你这耽搁了。”丁朴说完,便回到了自己那个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面。
王惟清看着丁朴离去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地理老师,一个心有抱负,却无处施展,只好将志气都用在那满满的黑板上的中年男子。
我是文科生,学过那么多地理方面的知识,定是可以有所作为的!王惟清在心中鼓励自己。
怀着满腔的热血,王惟清走遍了整个水利工事,恨不得每一寸土地都有他的脚印。
到了傍晚时分,那些苦工都休息了,王惟清还在工事上走来走去。丁朴看不下去了,便把王惟清叫到了自己的工棚里面和他一起用晚饭。
丁朴将一碗夹杂着谷壳的米饭递给王惟清:“你若是当真喜欢这些,我去向黄誉要人,你就跟我了。”
王惟清惊讶的看着丁朴,而后又埋下了头,小声喃喃道:“多谢丁经承抬爱,我明年还要参加县试,若是通过了,便要准备府试。”
丁朴看着王惟清,听着王惟清拒绝他的话,瞬间觉得这米饭里怎么就夹杂着谷壳,肯定是煮饭的那个大婶故意的!“你若是想要功名,便不要再来这儿了!”丁朴冷冷道。
王惟清感觉到了丁朴语言当中的冷气,便抬头看着丁朴:“丁经承,我是小渔村的人。你应该知道那个渔村,正是因为那个渔村几乎每年都要遭潮灾,长滩县才可以有很多的赈灾银。”
丁朴双眉微皱,心里琢磨不透王惟清到底是何意。
只听王惟清继续说道:“丁经承,你可能不知,小渔村现在所居住的屋子都是草席和竹子编的。这样的房子,冬天年老的长者可能根本过不去,就连我这样的年轻人,冬天都冷的哆嗦。而导致小渔村的村民不敢修稍好一点的房子,便是每年夏天的潮灾。可是衙门并不打算给小渔村修坚固的堤坝。而每年的海水倒灌又会直接影响村民的农作物。我也是想要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才想要看能不能从这里入手。”
丁朴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但又想了想衙门,只得摆摆头。“你本就在衙门做工,切不可再对外说衙门的坏话。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到。你若是想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搬到县里不就是了?”
王惟清知道丁朴话中的意思,便觉得丁朴这人可以深交:“丁经承,我在哪里都能生活下去。但是,那些老人呢?他们祖祖辈辈都在那里,背井离乡对于他们来说,难于登天。”
丁朴也是知道的,但衙门就是依靠每年的赈灾银过活,怎会去改善那里?即使他在上游这里,每年都在加固河堤,也是徒劳无功。这些是做给朝廷那些不懂的大官看的。
王惟清又缓缓开口:“丁经承,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秦襄王时期修建的都江堰,治水的六字真言‘深淘滩,低作堰’不知咱们这里是否合适?”
见丁朴在思索他的话,王惟清便在心中整理了语言,毕竟这都江堰是以前和温云暮去四川旅游的时候看见的,他怕说错话,引得丁朴怀疑。“常言道上善若水,李冰能将岷江这条孽龙治服,靠的便是‘堵不如疏’这四字。我想不知可有方法多建些沟渠,疏解这条主河的流量压力?”
丁朴还在思索着,脱口而出:“这都江堰我也听说过,但未见过,不知她的水势如何?你这一说,我都想去看看了。看看这个咱们的祖师爷是如何打造出天府之国的。”
“丁经承,能去看看都江堰当然最好。去不到的话,我过些时日做一个模型出来,与经承探讨。”王惟清回答道。
“你看到过?”丁朴问。
“我回家多找些书出来,结合那些书,看能不能做出来。”王惟清解释道。其实他真的去过,并且在博物馆看到过模型,因为自己是文科生,当时还和温云暮打赌,回去就给温云暮做一个小都江堰出来,并且真的做出来了。
“那你快些吃饭,吃完便回去,我可是很期待,你能做出一个什么样的都江堰?”丁朴说完,便开始飞快的吃饭,没一会儿便将碗里吃的一粒饭都不剩。
天色渐暗,王惟清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向着小渔村走。
一路上明月作伴,虫鸣相依,便不觉得孤独。
现在,王惟清来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他自我感觉在向上走,未来定是会越来越好。
回到家后,他在王爹王婶那里得到了李二狗下月初六结婚的消息。他便乘着月色,去找李二狗,想要当面恭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