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天命 第1章 念安出却道大凶命

重九时节，中天紫微大帝率六名上神将军合力围剿女魔颜无双，斩其肉身，将其残魂镇于不归川。届时乌云蔽日，天地昏暗，伴有狂风四起，电闪雷鸣。无量狱鬼哭狼嚎，如同阴间炼狱。

同一时间，一声女婴的啼哭响彻上天神界。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火球砸向神宫，落入人间。

于是众神尚未休憩片刻，便纷纷下界阻拦这场毁灭般的灾难。

“昨夜彗星袭月，今日便有殿下诞生，人间遭祸。”

“不祥之兆。”

“大凶。”

“那女魔头刚死，这殿下便出世了，不会是......”

洛念安，天帝洛君逸之女，神界公主殿下，号珈洛，传闻大凶之命，魔女转世。

百年后，洛念安擅闯禁地不归川，松动结界，触犯天规，被贬下界。

——

洛念安走出衙门。

今日是她被贬下来的第三日。她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三日，从城外飘荡进城内，一路上渴了喝河水，今日实在饿得受不了拿人家馒头铺的馒头吃，店主问她要钱，她没有，于是和那店主打了起来，被人报官送进了衙门。

正发着愣，洛念安被前面吵吵嚷嚷的人群拉回思绪。

“扔啊？怎么不扔啊？”

“别扔啊，让他自己跳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人群的起哄声，洛念安朝上面看去。那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小楼，小楼建的富丽堂皇，在楼顶上站着一个胖子，肥头大耳目露凶相，他手上提着一个小孩子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看样子是对他骂骂嘞嘞了几句，那小孩猛地抱住他的脖子上去就咬了一口。胖子看起来勃然大怒，面目可憎地把人往栏杆外面推。

见到那小孩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底下人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哦——要掉咯！”

“大家待会都离远一点啊不要被血溅了一身。”

“可是这样不太好吧，那可是人命啊。”

“什么不太好，一个臭要饭的而已，这叫什么来着？对！为民除害！”那人话音刚落，一个小石头在空中滑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诶呦！谁？！谁打我？！”

洛念安没看他，一边往前靠，一边关注着楼上的情况。

随着起哄声达到顶峰，那小孩忽然挣脱了胖子的束缚，从高处一跃而下。

人群都怕沾染晦气，由此纷纷四下散开。只有洛念安逆流而上，轻轻一跃，便将那小孩子接入怀中，然后平稳落地。

“我没想推他下去啊，是他自己要往下跳的，这可怪不得我。”

洛念安朝上瞪了他一眼，强压住上去打爆他狗头的冲动，垂头看向怀里的小孩。那小孩穿着破烂，浑身血污，脸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正往外渗血，只露出一双干净澄澈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洛念安。

“你怎么样？”

那小孩没有回答，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洛念安的衣襟，看着她出神。

中秋佳节，洛念安在人界捡了一个小孩，小孩说他父母双亡，无名无姓，无家可归。洛念安便冠她之姓，取名太初。意为“太初者，万物之始也”。

她道：“你我在这团圆日相遇，实在有缘。”

他们在名为白玉兰的村子落脚，洛念安实在没想到，洛太初小小年纪不仅能修得厅堂，还能下得厨房。炒出来的菜特别好吃，尤其是那道辣椒炒肉。他们偶尔一起出去采采野菜，抓抓鱼，如此过了六七天，让她觉得在人界的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洛念安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这天，他们从山里采完野菜回来，商量着晚上怎么做。随着天色渐暗，洛太初也踩上小椅子在灶台前开始掌勺，然后小炒野菜和草鱼汤被洛念安端上了桌。他们坐在桌子两边，准备动筷。将将暗下去的天色却猛地变黑，四下狂风骤起。洛太初跑去关上门窗，道：“姐姐，今夜可能有风雨。”

“是啊，”洛念安不以为意，只是道，“还好我们前日把屋顶修好了。”

“对啊。”洛太初边附和边回来准备继续吃饭，外面的风声却更大了，天色似乎也比刚刚还要黑。

洛念安夹菜的手忽的颤抖了一下，抖掉了夹上的菜。她微微皱眉，扭头看向窗外，无边的黑色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了姐姐？”洛太初察觉到她的异样，出声问道。

洛念安只是摇头，安抚他道：“无碍，只是没见过如此大的风。”接着她站起身，又道：“我出去看看，你待在屋里别动。”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洛太初已差不多摸清洛念安的性子，于是乖巧道：“好，姐姐小心。”

洛念安出门了，又反手关上门。洛太初见她一出去就跑到窗边悄悄抬起窗户看她。

洛念安的发丝在狂风中乱舞，她抬头看去，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今晚的星星和月亮都躲了起来。震耳的风声中，洛念安捕捉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声音，她屏息凝神往不对劲处看去，却见不远处的山头忽然蹿起浓郁的黑烟，那声音就是从黑烟里发出的，那黑烟往天上蹿去，又猛地砸向地面来，飞速靠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竟是刺耳的鬼哭狼嚎声。

洛念安看着黑烟袭来的方向，暗道不好，迅速朝屋里跑去，然而黑烟的速度更快，暴力地掀翻屋顶，直直朝洛太初袭去。洛念安猛地一扑，将呆在原地的洛太初死死护在身下，胳膊随之传来剧痛。

想象中的黑暗没有将她包裹，却亮起一道光。霎时间，风停云散，万物归于寂静。

注意到身边有人，洛念安抬头看去，微微一愣。

是那个女道士。

前几日她带着洛太初进城时，路上遇到一位黑白衣服的女道士，擦肩而过时，那女道士身上的荷包掉在地上。洛念安弯腰捡起，转身喊住了她：“道长，你的东西掉了。”

那女道士停下，转身，望向她，微微一笑，又望向她怀里的孩子，顿了顿，才走上前来接过荷包：“多谢。”

洛念安转身欲走，却听见女道长喊住了她：“这位姑娘，你似乎遇到了一些困难。”

“？”洛念安停下来看她，这女道士看起来很年轻，臂弯处挂着柄拂尘。

女道士笑得和善，又将手里的荷包递出：“缘来则聚。想必这物什与你有缘，便赠与你吧。”

她再次递来时，那荷包开了个口，洛念安刚想拒绝，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童声：“好多钱。”

这时她尚不知何为“钱”，听他这么一说，洛念安倒是往里瞥了一眼，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只一眼她又看向女道士，道：“无功不受禄。”

女道士闻言轻轻笑了笑，点头道：“也罢。那姑娘，我们有缘再会。”

回过神，那女道士正微笑着朝洛念安递出一只手，语气平和，带着些温柔：“姑娘，又见面了。”

洛念安动作比脑子快，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递出去了。被人扶着起身，她又赶紧去看洛太初，不过这孩子看样子是被吓傻了。

女道士见一大一小还懵懵然搞不清楚状况，于是道：“是一些山鬼精怪罢了，这些年都没有出来害过人。”她说着，视线落在洛太初身上。

洛太初被她盯着，身体似乎僵直了一瞬，默然无语。

“这位小友，”他不说话，女道士继续开口道：“我似乎见过你。”

洛太初低下头，飞快道：“没有，我没见过你。”

女道士却是轻轻笑了笑：“见过的，在一场大火中。”

闻声，洛太初飞快抬头怒视着她，看样子似乎想上来和她打一架。

她接下来的话让洛念安一时有些震惊。

“你父母亡于大火之中，而那场火灾里只有年幼的你活了下来。”她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后来，你被一老妇所收养，那老妇七日后却惨遭横祸，横死街头。若我没有猜错，你与这姑娘相遇到今日，也是七日吧？”

洛念安问：“你看到了？”

女道士答：“卜算得知。”

洛念安看向洛太初，他立在那里，眼里的情绪由愤怒转为迷茫，她知道这人算的大概大差不差，可小孩的样子让她实在于心不忍，出声道：“胡言乱语。”

身旁的女道士微微一愣，就连洛太初也愣住了，呆呆地看向洛念安。

洛念安走上前去，不由分说牵起洛太初的手，对女道士道：“这位道长如此会算，不如也帮我算算我是何命？”

女道士却是微微一笑，道：“姑娘的命格，岂是我这等凡人能算的？”

这话倒是让洛念安多看了她两眼，心道这女道士有点本事。沉默片刻，她出声道：“今日多谢道长出手相助，若有机会来日定当报答。只是今日我这屋子也被摧残的破败不堪，就不多留道长了。”

女道士倒也干脆，留下一句“有缘再会”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座只有四壁的破屋，屋里心情复杂的洛念安和她牵着的一言不发的洛太初。

洛太初是真的一言不发，一晚上，无论洛念安和他说什么，他都不出声，直到洛念安哄着他睡下，自己才收拾了满地狼籍，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看着星空顶，怅然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沉到洛太初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村长听说他们昨晚的遭遇带人自发来帮忙修缮屋顶时，洛念安根本无暇顾及，漫山遍野地找，闻讯来帮忙的村民也跟着找，找不到。

洛念安又去了城里，走街串巷，一连几日，都杳无音信。

天地之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洛念安渐渐的有些心灰意冷，后来只盼着他还活着。至于过的好不好……不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洛太初不在，日子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洛念安心情低迷地吃了几天水煮白菜，直到九月初九生辰这日，才想着去城里吃顿好的，改善一下伙食。

吃完饭出来，洛念安正往回走着，旁边突然窜出来一道瘦小的身影，一溜烟就跑不见了。她正疑惑着，肩膀猛地被人一撞，歪向一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站住！”

“奶奶的，小兔崽子！”

“今天可不能让他跑了！”

这群人来势汹汹，看起来就像是准备欺负弱小，撞了人还不道歉，洛念安今日心情好，当即决定好好教教他们做人。她边揉着肩膀边追了上去，拐了七道弯抹了八个角，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他们是停下了，但被追的那个好像已经被另一伙人抓住了。

“哈哈哈哈，小东西，我让你跑！”

“小东西”正在被前面那群乞丐当皮球一样踢过来踹过去，前面那几人看样子也是要加入。洛念安飞起就是一脚踹上那人的后腰窝，潇洒落地：“下次撞到人记得道歉。”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那边的人群，他们停下来纷纷往这边看。见是一个女人，还是个漂亮非常的女人，个个面上由不善转为猥琐，也不管那“小东西”了，纷纷摩拳擦掌地往过挪。

这群人看着年纪都不大，和洛念安相仿的样子，当然他们不可能有近百岁，不过少年的模样，前提是忽略掉他们面上那猥琐的话。

一群手无寸铁的凡人罢了，洛念安还没放在眼里。她往“小东西”那里看去，他正被一条脏兮兮的绳子五花大绑着蜷缩在地上，即便鼻青脸肿，依旧能看清脸颊上烧伤留下来的疤痕，视线继续往下看去，洛念安猛的顿住，这件黑底白边绣着金丝花纹的衣服……是她当了自己的金指环给他买的！

“……洛太初？！”

“小东西”听见这声，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洛念安。

那双眼睛不是洛太初还能是谁？

“……”洛念安的心里先是涌出再相逢的惊喜，渐渐被滔天怒意掩盖。她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就往扑上来的乞丐身上伦，一棒子一个，两棒子一双，棍子断了就徒手，拳掌疾如闪电，挥出去呼呼作响。不一会儿就结束战斗，看得洛太初目瞪口呆。

洛念安从一片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人群里走来，沉默地给洛太初松了绑，他一得到自由，立马低垂着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没关系的，”她的声音温柔似轻风，徐徐吹来：“一点都不难看。”

洛太初却固执地摇头：“他们都说我是丑八怪。”

洛念安轻轻握住他的手，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是相信他们，还是相信我呢？”

“……”洛太初沉默片刻，坚定道：“信你。”

洛念安扬唇笑了笑，站起身，朝他伸出一只手，道：“洛太初，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