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的内容,徐舟摇已经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所以当他在医院走廊里看到宋靖和严姝时,他想这个世界真是可以直接毁灭了,浓浓的窒息感将他包围。
给到他们的只有一张死亡证明,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早上还数落他又把饼烤糊了、催着他赶紧去上学的人现在就躺在那层白布下。推病床的医护人员只是公事公办将死者推去该去的地方,全然不顾家属的哭喊有多么凄惨和死去活来。
他们被拦在停尸间的门口,徐舟摇堪堪靠着墙才能站稳,耳边他妈妈痛不欲生的哭泣像打碎的玻璃全都刺进了他的心脏。
怎么死的不是他?
他转头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警察,他们出示了证件,要求跟他们走一趟。
徐行海的行车记录仪里记录了他死前最后发生的事情,他在死前表情忽然变得惊恐,开始猛打方向盘,路边电线杆撞碎车前窗玻璃的时候,血模糊了摄像头。
人当场死亡。
结合事故发生地段的监控录像,警方又在严姝的血液里检测出了极高的酒精浓度,初步判断是严姝醉酒后先闯红灯冲到车前的。
严姝情绪不是很稳定,她手上被玻璃酒瓶扎伤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现在正包扎着绷带,她抓着掌心,像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一直摇头,语气里是极度的害怕:“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到车子就想死,我没想到会是你爸爸……”
徐舟摇想冲上去,被警察控制住了,他只能红着眼眶问:“是别人你就可以这样做了吗?那是个十字路口,如果不是我爸反应快,死的就不止他一个!”
为什么会有人不愿意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呢?徐舟摇望着天花板上的刺眼灯光,无力地想,然后他后知后觉在看到他爸被推出来的那一刻,他想要替他爸去死。
人只有在绝望到一定程度才会想要舍弃生命。
严姝在知道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的在一起的时候,痛苦绝望到这种地步了吗。
宋靖是事发之后才赶到的,他只知道严姝今天是去辞掉工作的,超市的监控录像里显示严姝最后离开时买了一瓶酒,她先是坐在路边喝了很久,然后站起来,不知方向地到处乱走。
这件事最后判断在场的人都无需负责,是徐行海行车不慎,由他担任全部责任。
离开警局的时候,外面下了好大的雨,雨幕切割了灯光,被切割成碎片的灯光仿佛也要将人切割成片了。
这个世界哪来那么多公平可言,连喜欢一个人想跟他在一起,也会因为同样性别而遭受到不公平的目光和指责。
接下来的一周假期,徐舟摇和徐岚一直在忙葬礼的事情。徐行海火化那天,徐岚是不能去的,只能追着殡仪馆过来的车一路哭喊直到再也追不上车,看不到一点影子。
坐在等候室里,徐舟摇一直盯着前方的监控看,看他爸被推进去,然后很久很久都没出来,他盯到眼睛发酸,那扇门都没有打开。
身后的亲戚们都在小声地哭,那些声音接连不断落到他耳朵里传入大脑,又被隔绝在心脏之外,让他做不出任何情绪反应。
徐舟摇麻木地看着那扇门,然后有工作人员上去打开了,一具骨骼被推出来,那一刻全被挡在心脏之外的情绪尽数涌了上来,眼泪模糊得他看不清工作人员如何将他父亲最后的遗迹收集起来,整理进骨灰盒。
骨灰盒被从另一栋楼碰了出来,一大家子人冲上去,徐舟摇没碰到那个盒子,他不懂丧葬里的这些规矩,只是抱着徐行海的黑白色遗照在殡仪馆不同地方跪下、祭拜。
这个夏天的雨持续了很久很久,等真正下葬的那天,讽刺地出了大太阳。
徐舟摇站在墓碑前,太阳打在墓碑上很刺眼,他将三根香插在旁边,觉得自己该换一个思路。
于是他对着墓碑上那些文字,无声地说。
爸,这么好的天气在为你送行,前面一定很光明。
走好。
-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早餐店也开不下去,他和徐岚去店里收拾了东西,该倒卖的倒卖,卖不了的就丢。挂上店面出租的牌子的时候,旁边几家店的老板都纷纷表示了惋惜。
只是节哀顺变别人说得再多,也无法改变真正伤心的人的痛苦。
“请了两天假了,明天该回学校补课了吧?”徐岚调整了情绪问他。
“嗯。”
二十几年开早餐店的积蓄和保险公司的赔款,供徐舟摇念完大学还绰绰有余,可是谁想要那些东西呢。
他把他爸趁手的菜刀、擀面杖、盆收回了家里,放到了厨房上面的柜子里。
很长时间没有去学校了。
他坐在教室里,好像所有人都在他耳边说话,;在走廊上,又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然后再扭头拿手挡着跟身边的好友讨论着什么。
王衡和姜远过来安慰他,大概是说了什么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之类的话,徐舟摇莫名其妙:“他们有说什么吗?”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他懒得管。
在学校里混了一天,放学的时候坐公交车回家,徐岚担心他因为他爸刚去世无法专心,所有不让他骑自行车。
下了公交车,他走过那条无比熟悉的路,又麻木的按电梯上楼。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半个多月没再见到的人。
宋清话和他爸妈都站在他家门口,地上撒了数不清的钱,徐岚在屋里的说话声他站在电梯里都能听见。
“滚,谁要你们赔钱?!”
徐舟摇绕开地上那些钱,没看宋清话,说:“你们让一让,我要回家了。”
他才拿出钥匙,手臂就被严姝死死抓住,她哭着说:“小徐,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钱求求你们收下,原谅我们行吗?”
徐舟摇被塞了一手的钱,他只是轻轻松开手让那些纸币飘到地上,说:“我可不是什么好孩子,阿姨您别忘了,您不止一次让我离宋清话远点,叫我别带坏了他。”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徐舟摇似乎听见宋清话叫了他一声,那都不重要了。
徐舟摇把严姝的手一点一点从手臂上扒开,说:“有这些钱,不如给宋清话转一个好一点的学校,好好对他比寻求我们的原谅更重要。”
第二天出门上学的时候,门口那些钱都被收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徐舟摇觉得他们下午还会来。
下午回到家,同一时间地点,严姝跪在地上求他的原谅,收下那些钱。
徐舟摇知道宋清话一直在看自己,但他不敢看,他拼尽全力在宋清话面前表现出最冷漠的一面,然后熟视无睹地打开家门进去,说:“就像你无法原谅我曾经和宋清话在一起过一样,我也无法原谅你让我没有父亲。”
第三天徐舟摇是在家里楼下碰上的他们,徐舟摇当着严姝和宋靖的面把宋清话拉走了,原以为会遭到阻拦,却意外地顺利。
两栋楼之间的缝隙里,徐舟摇站在那里,三天来第一次直视宋清话。
“让你爸妈别来了。”
“摇……”宋清话看着他,说,“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宋清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前徐舟摇抛给他的问句永远不会是这么难以回答的。
“什么时候转学?”徐舟摇问。
“明天走。”
徐舟摇盯着他,目光灼热得要把人烫掉一层皮,他心痛又不舍,想要把这个人的模样深刻地烙印在脑海里。
他抬了下手,示意人靠近:“过来。”
得到准许的宋清话才敢离他更近一点,可是徐舟摇不满意,还要更近,直到近到能够抬手掐着他的脖子吻上去。
这个吻比哪一次都要激烈,烫得像浇了汽油熊熊燃烧的烈焰,里面蕴含不甘、愤怒、痛苦、迷茫……太多太多。他们似乎都想要窒息在这个吻里,紧紧抓着对方,密不可分,等到分泌的津液都要咽不下去,一直磨着唇角的虎牙才重重咬下来。
宋清话吃痛地哼了一声,徐舟摇松开搂他的手,看着他湿漉漉流着血的嘴唇,表情无法餍足又极力克制,说:“我爸很喜欢你,他生前的时候还总吩咐我多辅导你学习,他挺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将来的。”
“你……”徐舟摇停住了,他直直地看进宋清话的眼睛,不知道是被亲的还是难过出来的生理盐水,他的眼睛湿湿的,看得人揪心。
徐舟摇撇开目光,说:“就这样。”
他走出两栋楼之间的影子,头也没回。
“徐舟摇!”这个名字喊出口时带着一些生疏,宋清话都记不清上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是什么时候。
“生日快乐……”
徐舟摇没回家,去了附近的甜品店,不知道是不是暑假过生日的人格外多,现成的蛋糕已经没了,想要新鲜的得预订,最早明天才能拿到。
其实吃不吃都无所谓,但得对得起那句“生日快乐”。因此徐舟摇挑了一会儿,最后拿了收银台旁边一包裁剪下来的蛋糕边角料,又要了一根蜡烛。
晚饭结束之后,他拿了个盘子进了房间,把那些边角料拿出来摆了个半球形,插上蜡烛。
感觉没什么愿望可以许,想许的实现不了,学业、事业于他而言靠自己就能做到。
于是他看着即将燃烧殆尽的生日蜡烛,对自己说。
生日快乐。
十七岁生日快乐。
-
如果让宋清话说十七岁是什么?也许是变质白糖棒冰带来的医院五日游,是发霉发酵了的生日蛋糕,是结束这一切的血腥味亲吻……
是没过完的另一个十七岁生日。
是他年少的爱人。
然而都不是。
是他痛恨自己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