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警报声还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各种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里面还夹杂着人们的哭喊声……求救声……
褚婉阁被她们拖着一瘸一拐往外跑,什么也顾不上了,外面一片漆黑,好像是停电了,黑暗和寒冷仿佛突然间笼罩在了这片大地上。地面还在上下起伏,根本站不稳,三个人都摔倒在地。看不清对方的位置,思琪一边哭,一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那点微弱的光芒此刻却像是救命稻草一般,借着那点光,她终于看清倒在自己身旁的两位同伴的脸,都是一样的慌乱恐惧,不知所措。
没人经历过这样犹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时刻,心头涌上的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三个人紧紧地握住各自的手,坐在地上等待着这一波剧烈的晃动结束。褚婉阁知道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于是心一横,擦掉眼泪,拉着思琪和焦娇,“快起来,我们去外面,这里还是很不安全。”身后的墙体犹如一只巨大的怪物,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她们彻底吞噬。
趁着摇晃的幅度减弱,她们互相扶持着,从一派狼藉的庭院穿出去,走到大门外,只听见哗啦啦一声,里面民宿的院墙全都倒塌了。
顷刻间,夷为平地。
三个人在尘土飞扬中,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她们相拥而泣,痛哭流涕,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焦娇边哭鼻子边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太可怕了,再也不想有这种生死体验……”
直到这个时候,褚婉阁才终于感觉到自己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摸黑伸手去抹了一把,黏黏的冰凉的触感,已经浸透了膝盖处的裤子,她把手放在鼻翼下嗅了嗅,是浓烈的铁锈味。她用裤子裹紧伤口,然后忍着疼痛,用手紧紧地按压着,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先止住血再说。
焦娇的胳膊也受了点轻伤,大概是摔倒在地的时候擦破了皮,此刻也忍不住呜咽出声。三个人抱团取暖,思琪的手机成了唯一的光源,可惜却没有任何信号。
直到天快要蒙蒙亮,余震才终于彻底结束,周围一片狼藉,倒塌的墙壁和树木,地面的碎瓦砾和石子。褚婉阁感觉整个人都冻麻木了,手脚冰凉一片。她甩了甩有些木木的脑袋,得想法子回去房间里把护照拿出来才行,不然,她们在这里就是寸步难行。
老板告知她们前方五百米有政府设立的一处紧急避难所,是一所小学的操场。又听说她们的贵重物品全都在房间里,老板犹豫了一下,让她们在外面等一等,他进去找,三人自然是感激不尽,将装着护照的包包和手机的位置一并告知。
焦娇的包里还有平板电脑,老板也一并拿了出来,只可惜,屏幕已经稀碎了。不过好在三个人的护照都还完好的在思琪的背包里,一路上,买票住宿都是她在安排,所以褚婉阁和焦娇干脆将各自的证件都交给了她。
手机依旧是没有信号,褚婉阁看了下时间,是早晨的六点半。
她们需要走到老板所说的那处紧急避难所去。褚婉阁腿受伤走不快,思琪就将她身体一大半的重量都架在自己的肩上,和焦娇一人一边,搀扶着她,慢慢地踱步往那边走去。
路上遇到的人,大都表情沉重,灰头土脸的。也是,经过了昨夜那样的兵荒马乱,谁又能有好心情呢?
操场上搭起了蓝色帐篷,有志愿者接待了她们,仔细地查看了她们的护照,在登记完信息之后,一人发放了一个急救包,里面有一瓶矿泉水、一袋压缩饼干、几样简单的常用药物,还有一小卷处理伤口的纱布和一小支碘伏。
等到安顿好,天色已经大亮。
借着急救包里的东西,褚婉阁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口。应该是恰好碰在了尖锐的桌角位置,一道很深的伤口,大概率还需要缝针,看得思琪眉头紧蹙,还是得想办法去一趟医院让专业的大夫处理才行。
但此刻兵荒马乱,谁知道下一次余震什么时候到来,没有信号,她们就像是在一座孤岛上,和外面的世界彻底失去了了联系。所以志愿者建议她们暂时不要挪动,等待政府相关部门的统筹安排。
中途信号恢复了一阵子,三个人都第一时间给家人报了平安,褚婉阁给刘一蔓拨过去,简单地说了几句,让他们不要过于担心,自己目前在札幌一切平安。
信号时好时坏的,断断续续,所以上一秒听筒里还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下一秒就进来了另一通电话。
褚婉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闻灼打来的。
经历过那样生死一线的时刻之后,吵架和生气好像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所以她没有犹豫就按下了接听键,生怕接慢一点手机又会突然信号中断。
好几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清冽的男声透出一丝焦灼不安,带着一点点的陌生感,在耳边快速地唤道:“婉婉?婉婉?”
那一瞬间,一直强忍着的泪意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她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我在。”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昨晚那么艰难的时刻,她都没有哭。
“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你现在的位置在哪里?还好吗?人有没有受伤?”问题一个接一个地从电话那边抛出来,她只来得及回了一句所在的位置,就听见电话那边嘟嘟嘟地又断了线。
她将手机举高,右上角的信号源处依旧是空白,摇晃着手机四处寻找了一圈,还是无济于事,她终于选择放弃,放下了已经举得酸疼的胳膊。
昨夜担惊受怕没有闭眼,到这时才生出困顿之意,眼皮仿佛在打架,她支撑不住,坐在帐篷里靠在思琪肩上迷瞪了一会儿。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思琪的惊呼声,她眉头紧锁,头疼得一抽一抽的,只觉得思琪像一只聒噪的知了,在耳边哇啦哇啦叫个不停。
努力睁开眼睛,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热气顺着嘴角蔓延而出,费尽力气终于听清楚思琪说的话:你发烧了,必须要去医院。
发烧?谁发烧了?是她吗,怎么可能,她刚才睡觉前明明还好好的,只是伤口稍稍有些疼而已,忍一忍总能过去的。以前拍戏又不是没有受过伤,她从来都不是娇气的人。
焦娇急得跳脚,左右问了一大圈,还好民宿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人,他愿意把自己的车子借给她们。焦娇感激不尽,又跟老板借了些钱,和思琪半拖半抱将褚婉阁弄上车去。
她胳膊还有些疼,开车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思琪身上,坐在副驾驶位里,时不时地回头观察一下后座人的状况——面颊因为高烧而生出不正常的红晕,此刻双眼紧闭靠在座椅里,犹如白纸一般的面色,纤弱到极致。
她回头,忍不住自嘲,“还好上大学的时候喜欢看日漫,一时兴起跟着自学了段时间日语,能应付简单的日常交流,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果然种下的因都会结出果。”
思琪回答她,“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焦娇被她的心态感染,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沉重的心情终于松懈了一点,“你说得对,灾难过后,必有福报。”
医院里到处都是因为昨晚的地震而受伤的患者,满目疮痍,哀嚎不断。医生和护士个个都步履匆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座位,思琪赶快扶着褚婉阁坐下。
大厅里挂着一块显示屏,此刻正在直播灾情发生的第一线,残垣断壁的画面里,消防员们带着警犬正在全力搜救伤者,救灾物资也在紧急运送往一线。而震中的位置距离她们所在的札幌,不过几十公里。
画面一转,变成了海边的实况直播,地震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可怕的海啸。
新闻里滚动循环播放政府刚刚下达的关于停工停学的最新通知,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劝说沿海地区的民众和游客,尽快离开海岸线。
所有的一切,无不在诉说着灾难的无情。
等待是焦灼的,可医院人力不够,还有更多比自己伤更重的人更需要救治,所以她们只能默默地等着。期间思琪去外面的药店买到了退烧药,让褚婉阁先行服下。
周围环境嘈杂,思琪撕开包装袋,递给她一块压缩饼干,“先将就着垫垫肚子。”
褚婉阁摆摆手推开,她什么也吃不下。
“那也要喝点水。”说着,思琪扭开了矿泉水瓶,递给她。她们的三瓶水,被她一个人就喝掉了两瓶,这是最后一瓶了。思琪说她在发烧,一定要多喝水。
“你们也喝点。”她拒绝了思琪的好意,将水瓶推了回去。退烧药在慢慢发挥着作用,她就像是在蒸桑拿,身处云雾之中,整个人晕晕沉沉的,但是汗水却不停地从每一个毛孔里往外钻,带着身体里的热意。
背上汗津津的,她正觉得极度不适时,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白色的保温杯,她觉得有些眼熟,和家里她常用的那只好像很相似。
再定睛细看,何止是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因为她在杯子口处的相同位置看到了上次不小心掉地上摔出来的一小块凹痕。
心跳如雷,她的目光停留在握着杯子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冷白色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无名指根处还有一枚银色的素圈戒指。
那枚戒指,她也有一枚女款,只是因为工作原因,从来都没有戴过,一直放在首饰盒的深处。
藏了许久的委屈好像突然就找到了决堤的理由,喉间哽咽,她顺着手指的视线抬起头,看到因为一路舟车劳顿而神色疲惫的男人那张熟悉的清冷面容时,终于潸然泪下。
他就像是天神降临一般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过去二十六年的岁月里,从未有过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让她突然生出一个怀疑的念头——他眼眸里的紧张无可置疑,是不是预示着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的婚姻关系里,其实是有感情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