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土 第3章 一米阳光

翌日清晨。

明媚的阳光铺洒在熊山脚下的秀才沟，极具亚热带特征的树木依旧碧绿，沾着很均匀的一层露珠，被阳光一照，更加绿得发慌。

江祈宁就着凉水，往自己脸上扑了扑，睡意全无，在抬起头来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瞬间神清气爽。

她挂念着刚刚起步的自媒体事业，想要先在早餐前录一个视频。

正好旁边就有几朵开得热烈的玫瑰蔷薇，粉的红的，层层堆叠的花瓣让让整朵花看上去雍容华贵，十分衬人。

江祈宁将镜头摆好，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虽然没有化妆，但将美颜开大后对观感并没有什么影响。

“快到冬天了，亲爱的们，要记得添衣，记得保暖，愿你的每一天都如同阳光一般灿烂。也希望，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我能成为你的一米阳光～”

说到最后一句，正好有一阵微风吹过，江祈宁头微微一歪，眯缝着眼睛对镜头甜笑比心。

保持了几秒钟，江祈宁走上去，想将手机镜头关掉。

不料，却发现手机镜头里面，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

江祈宁转过身去，果然看见王齐天就站在她的身后，脸上还带着一种微妙的、如同吃了屎一般的表情。

“你是鬼吗？干嘛不出声？”

江祈宁被他三番五次吓得不轻，再次觉得对奶奶的妥协是个错误的选择。

“我看你在……”王齐天很有灵性地停顿了一下，“嗯，录视频，不好意思打扰。”

那你还真是体贴呢，呵呵。

不对，江祈宁突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自己刚刚那副油腻的样子都被对方看去了。

顿时，她那白皙的脸皮肉眼可见地涨得通红。

虽然说走自媒体就是不能怕尴尬，但被死对头把自己的囧样看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也希望能成为你的一米阳光～”

果然下一秒，王齐天就挤眉弄眼地模仿她说话。

“啊啊啊你闭嘴啦！！”

江祈宁录视频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这时候被人复诉出来，有一种头发发炸、脚趾抓地的羞耻感。

能不能让眼前这个人原地去世？！

一瞬间的功夫，江祈宁的脑子里面过了一百种无痕沙人法。

“宁宁，小天？你们这两孩子都这么早就起来啦？”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江祈宁蠢蠢欲沙人的危险想法。

周秋兰握着刚去鸡圈里面捡来的两颗鸡蛋，走了过来。

“奶奶早。”

王齐天一看周秋兰过来，收起自己欠揍的表情，一副老实人模样装乖孙去了。

江祈宁咬咬牙，将紧握的手松开，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她决定先让王齐天在这个世界上多存活两天。

“既然都起来了，那就快来喝粥，奶奶已经熬好了。”

周秋兰的手被清晨的冷空气冻得发红，正想拿两颗鸡蛋去洗洗，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横伸过来。

“奶奶我来帮您洗吧，您先去捂捂手吧。”

王齐天这家伙这会儿倒是人模狗样的。

江祈宁决定先不跟他计较。

两人神色各异地吃完早餐，江祈宁叮叮当当收拾完碗筷，进厨房洗碗，周秋兰闲不住也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你在做自媒体？”

王齐天这和度假人则悠哉悠哉地靠在厨房门框，看着江祈宁在里面咣当哐当地刷碗。

“……”

江祈宁不想鸟他。

“就那个又土又愚蠢的的视频？”

王齐天见她不说话，嘴上不积德，又开始气人。

“哐！”一声，江祈宁将手里的不锈钢碗重重往旁边一放，转过来，一双明亮的杏眼喷火似的看着王齐天。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就？”

江祈宁觉得王齐天故意打击自己，而且这种看不起的语气真的很让人不适，外加她录视频被人看见的尴尬劲还没过，此时颇有些恼羞成怒。

“我……”

王齐天被她突然一“哐”吓了一跳，抱在胸前的一双手不自觉放下来，斜倚的身体也站直了。

“王齐天，我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很烦，能不能不要老是在我面前刷存在感了。”

江祈宁本来想在乡下调整一段时间的计划，可以说在遇到王齐天就泡汤，现在每天都得升血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王齐天一双斜飞的剑眉此时规矩地绞在一起，有些无措的样子。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我们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还不想年纪轻轻就心梗，我就想和你保持距离，有个宁静的生活空间行不行？”

江祈宁把洗好的碗放好，边擦手，边公事公办地说道。

“……”

王齐天看上去还有话要说，但是江祈宁没有给她机会。

“欸，超过一秒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啦，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拜拜啦您嘞！”

江祈宁把擦手巾丢下，脚底抹油地侧身从王齐天面前溜过，一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对方。

徒留王齐天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为了抹杀和王齐天偶遇的任何一丁点可能，江祈宁特意选择去秀才沟东边的桃园。

现在正值初秋，桃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果香，树枝上已经结满了果实，还没到成熟的时候，桃子看上去略显青涩，间或有一两只麻雀扑棱这飞进飞出。

这片桃园原本的主人已经作古了，那人没有子嗣，于是便成了无主之园，被村里接管。

然而，委员会的那帮人不过几个大字不识的半文盲，对怎么处置这片果园一点概念也没有，也没什么人来管理这片果园，地上的青草早已恣肆。

斯人已逝，桃实依旧。

然大概过不了多久，这里就烂桃满地了。

江祈宁想着，有些可惜地抚了抚粗糙的树干。

她找了个比较空旷一点的地方，把摄像头架好，那个位置正好前后两棵树，江祈宁觉得很适合拍《天竺少女》。

她拿出手机来，正好看见自己的音符软件有99 的红点，于是点了进去。

里面已经有很多人给她评论点赞，江祈宁掉点进评论区，饶有兴致地翻了翻。

她的那条《花开富贵》居然还真有挺多人点赞的，粉丝的数量也在三天内涨到了两千，而且看这个趋势，还有大涨的潜力。

江祈宁瞬间又有了干劲，在拍视频前，她先放音乐，想先把走位过一遍。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音乐在寂静的桃园中流淌，江祈宁跟着音乐设计自己的走位和动作。

第二遍动作过到“后哈后哈”，江祈宁充分利用环境优势，抱着树，从树干后面探出头来，表情灵动，笑容灿烂。

下一秒，灿烂的表情却僵在脸上。

“小天，有你的支持真是太好了，我们这个桃园已经……”

头顶光秃秃的地中海村支书江金辉腋下夹着一个包了浆的公文包，还特地穿了他那双只有在重要场合穿的黑皮鞋，却架不住衬衫太黄，看上去依旧邋遢。

此时这个一米五的小老头像个小孩似的，跟在王齐天后面颠颠地走着。

王齐天人高马大，一双长腿一步顶村支书的两步地走在前面，村支书辛苦地跟在他后面，在这个凉爽的秋天，两条小短腿捣鼓得额角冒汗，却也不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

不久前，王齐天找到江金辉，说想把东边的桃园盘下来。

江金辉听了自然喜不自胜，村委会的人就那么几个，也没有多少人会打理桃园，江金辉和另外几个干部也不是没有商量过外包，但人家一听在这偏远的地区，第一反应都是摇头。

久而久之，就大家都放弃，这里也就荒废了下来。

而现在，这个“烂摊子”终于有人接盘了，而且接盘侠还是主动上赶着来收购的。

这对江金辉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小老头想着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不料，前面的树干后面突然探出了一个笑容灿烂的脑袋。

精瘦的小老头被吓得一个趔趄，旁边的王齐天长手一伸，为那把嘎吱嘎吱的老骨头省了一笔医疗费用。

江金辉借着王齐天的手，颤颤的站起来，扶了扶金框窄边眼镜，眯着眼睛半天，终于看清人。

“这不是祈宁吗？怎么在这吓人呢？”

江祈宁还维持着刚刚探头的动作，如遭雷劈般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个小时前说井水不犯河水的某人。

要死，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我……哈哈，我出来转转。”

江祈宁一把抄起三脚架，一边往桃园门口走，一边尴尬地打着哈哈。

“祈宁，正好，你回去跟你她那只小鸡，是受冻了，没生病，不要去花冤枉钱了。”

江祈宁脚底抹油想要赶紧离开，听见江金辉还在后面叨叨，头也不回地抬手挥了挥，一个没注意，趔趄了一下。

江祈宁也没想到会这么背运，前脚刚说不想和那个王八有瓜葛，后脚就在这犄角旮旯偶遇了。

怎么看都很刻意和不自然，虽然这确实是偶然。

江祈宁有些烦躁，她刚才光顾着逃跑，也没有怎么注意王齐天的表情。

尴尬归尴尬，视频还是要拍的，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秀才沟的合适拍摄地点，决定去村西边的光荣鸡场。

正好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对角线距离拉满，江祈宁就不信自己还能偶遇到王齐天。

她将老古董自行车哐啷哐啷扶正，朝着西边方向嘎吱嘎吱地进发。

光荣鸡场，坐落于秀才沟的西部，目前的掌门人是江祈宁的小学同学孙诗垚。

江祈宁以前和他玩得挺好，当初江祈宁去家离乡去读寄读高中时，这倒霉孩子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可惜这厮不是读书的料，初中毕业就回去抓鸡屎，继承家产去了。

最近这几年，村里通了网，很多人都开始学着拍视频，很有朝直播村的方向发展的势头。

而孙诗垚更是崛起的直播大头，可以说统领了一村的直播大军。

江祈宁觉得去他那里去拍视频最是合适不过了，说不定还能借用一下哥们的专业拍摄设施。

然而没想到的是，江祈宁停好车，堪堪跨过孙诗垚他家的院子门槛，就和王齐天面面相觑。

不是，这人不是在东边桃园吗？！

怎么突然就干到西边来了？！

“呦！”王齐天偏偏还不知死活地一抬手，点头道，“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