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林昭和丰鸽背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从警局出来,坐着丰鸽的飞摩一路驰进第五区综合大学,偷摸夺过门卫,来到了一间空教室。
两个人就坐在第一排,林昭摆弄着手,丰鸽有些坐立不安。
“你说,要是笔迹对不上被发现了怎么办?”
“这是你现在该担心的事吗?”林昭拍拍她的背,“别慌呀,反正不做肯定是最坏的结果,做了还有可能搪塞过去,你不也说了一个经年的材料有什么好查的。”
正说着话,有个人敲门:“请问,这里是招兼职吗?”
“对!”林昭对他招招手,“日结工,写完一本一百新币。”
大学生=高质量廉价工。
那戴着眼镜,透着一股木讷的男孩走进来,林昭给他发了一份报告,丰鸽则在旁边指导该怎么写。
男孩向上推了推眼镜:“这是犯法的么?”
林昭和丰鸽对视一眼,两面夹击把男孩揽在中间:“怎么能呢!其实我们是给大制作犯罪嫌疑剧组做道具的,绝对安全合法!”
男孩半信半疑,但看丰鸽形象干净正派,林昭……也没那么像坏人,便找了个空座开始编。
没过一会儿又来一个人,接着是两个、三个……直至二十几个,看样子缺钱的人不少,这么不靠谱的兼职都有这么多人来凑热闹。
林昭刚吃饱饭,精力满满,热情招待着,鼓励大家多劳多得,把气氛搞得热血沸腾,简直像是传教现场。
丰鸽怕把保安引来,捂着她的嘴把她拽了出去。
她们并肩走在街上,入秋之后天气已经很冷了,风一吹便带来阵阵凉意。
“唔……”丰鸽松了口气,一片枯叶落在她的头上,她伸手捏了下来,抬头看,是一片摇摇欲秃的枫林,地上铺满了厚厚落叶,被月光染上一层霜色,她忽然感慨,“记忆了里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散过步,那时候我总觉得你是我的敌人……”
她忽然低声一笑,“现在才知道,我们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像这落叶一样,是最底层的渣渣。”
林昭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踢了踢脚边的落叶,随口一说:“或许高层的风景也没那么好。”
“那也总比矮处的好……你游离在社会之外,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等级森严,就拿警署打比方,”丰鸽声音平静,“档案处只能和值班室挤在一层,连阳光都照不到;而稽查部则可以在独占五层,我每次坐电梯上楼的时候,都觉得我是在进入另一个阶级,你知道这种感受吗?”
林昭认证丰鸽说的不错。
她对世界的认知和正常人确实有偏差,因为她年幼的时候一直被关在家里,长大一些就跟着林瑜四处逃窜,极端一些的情况,她甚至会被年少的林瑜用幼儿背带绑在身上和他一起去杀人,她没有像丰鸽一样从小就和同龄人为了狭窄的上升通道而激烈竞争过,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烈的不平和出人头地的**。
她只能做一个聆听者。
丰鸽以为林昭会有共鸣,迟迟等不来她的回话,叹了一声:“天天吃不饱饭还能这么平和,你果然是个怪胎。”
“联邦不允许自然生育,每个人从受精卵的时候就被决定好了命运,你不觉得人变的不像人了吗?”丰鸽手指了指天,“他们像神,而我们像蚂蚁。”
丰鸽说的是联邦五十年前颁布的生育法令,它还有另一个名字“人类优化计划”。
自然生育权需要通过高价购买,普通人类不再拥有生育权,并且他们需要定期捐献配子,这些配子由联邦研究院进行试管,胚胎会经过一轮疾病筛查,实验员会在合格的胚胎中挑选一些进一步的基因编辑实验。
挑剩下的胚胎会被分配给摇到号的合法夫妻,由他们孕育并且抚养长大;进行实验的受精卵则会被联邦统一处理,长大后再经过第二波筛查,效果不佳的会被放弃,流入到社会中;效果好的则会被输送到政府的各个环节服役,或者被财阀高价买走。
美名其曰“社会化抚养。”
“就算知道自己是蚂蚁又能做什么呢?”林昭打了个哈欠。
“……”丰鸽不信邪地又问林昭,“难道他们认定我们是蚂蚁,我们就必须做蚂蚁吗?”
林昭有些愣住了。
丰鸽也没指望林昭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她又叹了一口气:“林昭,但凡上天愿意给我机会,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要往上爬,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基因筛选就是个屁。”
她接着问:“林昭,你有什么理想吗?”
林昭怔愣住,她忽然陷入迷茫,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没有。”
丰鸽很惊讶:“你大学时期那么刻苦,是为了什么?”
林昭摸了摸后脑勺,总不能说,教的那些东西,她看一遍就会了吧。
她又摇了摇头。
丰鸽叹气,不再追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觉得差不多了便回去收集好所有的报告。
丰鸽拿出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来给学生们结清了工资,便带着满满两大包收获悄悄逃离了校园。
她开着飞摩把林昭送回住处,然后看了眼手环上的时间,火烧屁股一样轰起油门飞速离开。
她还要趁着晚上人少把这些档案物归原处……
……
林昭望着肖晨决绝远去的背影,停在空中拜拜的手放了下来,她摸摸鼻子,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也算是帮上大忙,好不容易觉得对朋友关系有些脱敏了,她怎么能这么无情呢?
凌晨三四点,正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林昭进楼咳嗽两声,昏黄的声控灯亮起。她打了个哈欠,走到电梯前,按了几下却没有反应。这才看见电梯旁硕大的一张告示。
“电梯正在维修当中,请走楼梯。”
“……”
林昭才不会走楼梯,她来到了楼后,墙边杂草丛生,林昭抬头向上看,擦了擦手汗打算爬上去,忽然听见开窗户的“嘎吱”声,她看不见是哪扇窗户开了,条件反射立刻蹲进了草丛中。
一秒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轻巧地落在地上。
他站了起来,却没有动,林昭看见他头微偏,似乎在看她的位置。
已经被跟踪过一次,第二次自然会更加谨慎,既然自己听到了他开窗的声音,那他必然也听见了她蹲进草丛时,衣服与草叶摩擦发出的簌簌声。
林昭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依旧没有任何武器,她不想再死一次。
“喵”的一声,一只黑猫忽然爬出了草丛,张开血盆大口做了个伸展运动,途中忽然发现远处站着一个人,尴尬地僵了一瞬,接着“嗷呜”一声,重新窜进了草丛,一头撞进林昭的怀里。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林昭:“……”
幸亏这只野猫早先认得她,没什么过激反应。而且明显感觉外面的男人更有威慑力,还朝着林昭怀里挤了挤。
再抬头看,男人已经不见了。
林昭怕那他从暗处观察,毕竟这人够阴沉。她一动不动又等了好长时间,腿都僵了才站起来,她把那野猫扔走,手脚并用去爬墙。
还没爬两步,结果那黑猫跳到她身上来,林昭怎么甩也甩不掉,那猫反而越来越来劲,往上直爬到她头顶,一屁股坐下来。
仿佛和林昭一躲钟情,认定了她这个饭票一样。
林昭满头黑线怕到了自己的窗前,把窗户拉开,黑猫十分自觉地跳了进去。林昭又把窗户关上,一手够到旁边的窗台,把自己甩过去,双手撑起,鱼一样钻进了隔壁无赖大叔的家里。
她落地翻滚,立刻躲进了床边当做掩体,不过屋内没有别人,所以这个动作还显得挺傻的。她站起来,心脏咚咚直跳。
上次就是死在信息差,这回碰上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进来探个究竟。
*
巨大的“金玉满堂”招牌不断在黑暗中变换着色彩,把湿冷的街道都照的暧昧起来。更暧昧的则是在酒店门口纠缠的两人。
两个穿着低胸装的侍应生不停地推搡着要往前挤的两个人,嘴里还喊着:“哎哎哎!干什么!稽查警官性骚扰啦!!!”
林林满脸通红,触电似的收回手,羞恼地掏出了逮捕令:“我都给你说了,我是来找你们会长的,你这是妨碍公务懂吗?!”
“我也和你说过了,会长不在这里,你听不懂人话吗?”侍应生也不甘示弱,抱臂昂首,用鼻孔看林林。
林林气的七窍生烟:“你怎么证明你的可信度?我要自己进去找。”
“这里只接待客人,你有钱吗?”侍应生伸出手来,“没钱的穷货!”
“你!你……”林林怒不可遏地反击,可声音却越来越小,“……你还卖……呢!”
“……噗哈哈哈哈”一个侍应生没忍住笑出来,伸手捏了一把林林的脸,对另一个侍应生说,“还怪可爱的呢,是吧?”
林林打开他的手,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再也说不出话,转身落荒而逃,坐进了警车。
另一个跟他来的警官见他被羞辱成这样,拍拍他的肩膀:“林林,不然咱们放弃吧,抓个人都这么难,估计审也审不出什么东西来……”
“嘭!”林林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接着埋头趴在了臂弯里,“我什么都做不好……”
“唉,”另一个警官叹口气,咬了口手上的饼,心不在焉地打算传授一下自己的老油条心得,“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时间长了就知道,做个好警官太难,平日咱能做的做到位就行了,这高难度的任务做做样子,完不成也不会被人……肖队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声音悚然一变,吓得饼都掉了。
后视镜里的肖晨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他们:“从你们被骂耍流氓开始的,挺有意思。”
林林已经坐直了身体,忐忑问了一句:“肖队长,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队长请你来帮忙的?”
肖晨含糊的点了个头。
实际情况是她在警局听见别人讨论班宗,才知道有“热心群众”提供关于上次杀人案的线索。
她猜不透林昭的意思,难道是想让警局给她报仇?不管是何种目的,她的对手肯定很难对付,肖晨可不想自己来南区办案的时候出现当地警员牺牲的新闻。
她推门下车,走到林林窗前,吓的林林赶紧摇下车窗。
“你们选一个人和我一起,我钱不够三个人。”
林林是这次任务的主要负责人,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上去,留下的警官重新心情忐忑地啃起了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