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诺很难形容他现在的状态。
四肢被无形的力量包裹勒紧,锁住,皮肤发出类似疼痛的麻痹感,一片漆黑中,一向敏锐的感知力也系数为对方剥夺,世界彻底沦为虚无的黑,只有皮肤的敏感度在不断提升。
她似乎站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颔,她的吐息冰冷,周身包裹着异类不详甜腻的香气。
莫名其妙的,他忽地就难过起来,连身体上她带来的痛楚也无心留意。
凉意灌满了口腔,她的力量牵引着影子里的那些腕足绕着腰部,顺着脚踝,小腿,向上撕咬,吮吸,直到不可言述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正在向下坠落,每一寸皮肤在发麻,那些怪物的部分已经彻底失去知觉,短暂地从他自己身上脱离一般四处作祟。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痛觉,各种各样的疼痛包裹着他的全部,他的千年时光常与死亡作伴。
他深知那些早已和他融为一体,变作万千腕足里的某一个分支,顺带着将他的大脑搅合得不甚清明。
可这一种是从未有过的疼痛,让勉强可以控制的拟态躯体想要蜷缩起来,却又被她的力量隔空牢牢锁死,只能任由怪异神明肆意游走。
皮肤像在一片一片撕碎,透明的涎水滴落在蚕丝上发出沉闷的哧声,所有的一切带来的触感比之前险些被她吞噬还要明晰。
……在极致的痛楚之中,他感受到一丝很微妙的愉悦。
他听得到自己的喘息。也听得到她的声音,她掐住他下颔的手一刹那停住,带着很奇怪的疑惑。
“你在高兴?”
气力被取代,他近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努力的屈起指腹,缓顿地握住了如蚕丝一样的一摆,如被电流穿过的指尖没有多少感受,只有细微的凉意残留。
没有关系。他愿意的。这是他应该承受的。
再重一点也没关系。
……
惨白的月光,惨白的巢穴,一望无际的云端和地上灰白的建筑与人群,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商量着如何接近她的领域,不过她暂时没有心情理会那些活物。
眼皮子下的半人怪物面上泛着无助的潮红,眼角带着忍耐时细微的湿润,身上带着人形时残留的狰狞似蛛网般的旧疴和腕足撕咬时留下的缺口,他非人的躯体破碎时会流出浓黑的雾气,逸散在苍白的皮肤上,看上去很怪异又漂亮。
他确实很漂亮。
无论是修长的腿,精瘦的腰,还是流畅有力的肌肉,尽管这些都只是对身为人时的自己的拟态,以人类的视角来看,依然极其性感。
何况他温驯又顺从,虽然违背了约定,但也只是他愚蠢的判断所致罢了。
他的灵魂散发着馥郁的芳香,让人辨识不清对他的喜爱究竟时来自于食欲还是其他的情感。
听到了他心底那些奇怪的想法,在半人的雄性异常在疼痛中依然如雏鸟一般捉住她袖口的时候,她回收了精神力,有点莫名的生气,又有点莫名的开心。
……她不想吃掉他了。
可是觉得就这么轻轻放过他,实在有失威严。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维持着冷漠:“这对你来说不是惩罚。”
在持续不知道多久的酥麻后,她将加注在他身体的束缚解开,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几乎摔在蚕茧上,坐在他旁边。
他的生命体征已近微弱,却还是:“你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我还没有想好。”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短暂地冷哼后转移话题,“你说你想去找我的记忆?不是说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他似乎凝固了一会:“有一部分,不是很好。但还有重要的部分。”
“嗯?”
“对您来说,很重要……”
他没有视觉,所以乔知遥不能从他的脑海里共鸣出来任何有色彩的画面,只是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个虚影,一些未知的冰凉器械,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向着地面上的那群生灵讲述着什么。
很多,也很繁杂。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疼了一下,好像被理智压制的部分本能在蠢蠢欲动,像是冒着泡的硫磺泉水,哪怕及时盖上了盖子,一个硫磺泡泡还是顺着缝隙将刺鼻的气息翻了上来。
那是一个问题,一个似乎困扰了她很久很久,至今依然未能有所解答的问题。
她到底是谁?
她是人类吗?还是怪物。
……
记忆的碎片从这个问题向外延申,又将另一个泡沫顶出来,她好像隐约看见在某个群星繁盛的夜晚,在喧闹的人群和各种娱乐性的建筑与灯光中,半人的怪物局促的站在她跟前。
她好像还说了什么,身后有烟花炸出五颜六色的彩光,人群同时迸发出惊呼。
“虽然只是个无聊的噱头。但试着相信一下也没有关系。至少你在开心,不是吗?”
以玻璃珠代替眼睛的怪物豁然抬起眼睛,灯辉照在那张脸上,将冷硬的线条照得柔和,轻微抿起的唇带着一点心思暴露时的窘迫。
“我…”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她摇头,“我也很开心。这些情感弥足珍贵。”
她想起自己说的话,那时候她的言语温柔得不像样:“它们让我觉得我像一个正常的人类,这很好,是我想要的,阿诺。”
他似乎不善言辞,低低的闷出来一声:“……嗯。”
她当时似乎笑了,走上前一步,在他无措的脸色中,凑到他的跟前,将手穿插到他的脑后,下压,再印上一个泛着甜味的亲吻。
……
对,很甜。
她以带着情感的血肉为食,那种美味的味道,她不应该忘掉才对。
想再尝一次。
难以缓解的饥饿感又一次追上了她。
可是他现在不会散发那种诱人的香气。
她看着蜷缩着卧在她身边的阿诺,屈指摩梭着有些干裂的唇,缓缓俯下首,照着一闪而过的记忆里的模样,轻飘飘地贴在上面,又伸出一点舌尖,舔舐了一口。
虽然也是甜的,但是味道不太对。
要是他能变成记忆里那种味道就好了。
……
她离自己是那样的近,舌尖那样柔软,甚至他隐约感觉到纤长的睫毛扑扇在皮肤上带来的痒意。
她变得比过去更加喜怒无常,明明上一秒以那样冷漠的语气折磨了他,下一刻却安抚一般给了他这点甜头。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她没尝到和记忆里一样的甜味,略带失望抬起头,问他:“过去,我想成为下面的那些生物…人类?”
“…是。”他不知道这样回答是否正确,但听到她笑了一声。
“身处某种群体中,自然而然地想要融入其中,以谋求所谓的平静与舒适。”她的笑声带着轻蔑与嘲讽,“看来那时候的我受困于软弱的本能和不必要的约束中。”
“……”
“如果你想帮我找回来这个,大可不必。”她冷嗤,“那些记忆于我无用。人类不过弱小的血肉。短短数十余年便灰飞烟灭,朝生暮死与蝼蚁无异。星辰数以千万记的岁月,若因区区数十年而蒙上阴翳,实在愚蠢。”
他似乎愣了一下,渐渐的,脸上仅剩的红晕也散了,变成一片惨白,很难得的,虽然很轻,他居然反驳了她:“不是的。”
“哦?”
“以十年去守千年,并非愚蠢。那也不是…无用的……”他抿着唇,笨口拙舌不知道如何反驳,又或者知道根本无法反驳,只是鲁钝地拿自己说事,“我…忘不掉,怎样也忘不掉。”
——他看起来实在凄惨,尤其是在她说出无用两个字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地破碎了。
扬起手,某种联系在她指尖形成:“我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给你力量。但这东西会天然地将子体与母体联系起来。就算你刚刚真的逃跑好了,诅咒尚在,我总是能找到你的。而你之所以忘不掉,也是因为这份的诅咒。”
“……不是这样。”
他身上的味道,随着她的话变得愈发辛辣,又夹杂着发苦酸涩,让刚才的那点甜味全消失不见,他不会说话,身体又虚弱不堪,只是闭着眼,声音里带着颤音。
“不是这样的。不是没用的……”
她并不喜欢被人反驳,于是以高高在上的语气:“星神和信徒之间的关系正是如此联系。假设其他星神降下诅咒,你也会被他们影响,亲近于他们。”
几乎没有等她完全说完,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声如筛糠,“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
不对的,完全不对的。
他不是因为身上这份诅咒而痛苦,他是因为别的东西。
因为谁都无法否定的东西,连她本人也不可以否定的东西。
他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是出于下属献身的忠诚,还是弑主的愧疚,亦或者是夹在其中丑陋却被包容的可怜爱慕,他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喃喃的:“您只是忘记了,只是忘记了……”
太奇怪了。
她的话像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刀刃,在身上剜下血肉的时候,连带着让他想痛呼出声的疼痛。
她勾了勾唇角,没说话,又对他气味变得更加酸苦感到烦躁。
她只是简单给信徒科普了一些的常识,他们的寿命比下面的那些蝼蚁长得多,没必要在无所谓的自我约束上浪费时间。
可是他似乎不领情,甚至还大受打击的模样。
果然是不完全的异类。
积蓄力量,吞噬同类,在宇宙中穿行,寻找最终的应许之地,这才是他们应该要去追寻的目标。
她扬起手,将天空的蚕茧融入夜色,饥肠辘辘的感觉让理智产生了部分缺口。
好饿。
可是巢穴里的唯二信徒一个很难吃,一个还不是时候吃。
她探下精神力构成的触手,撕开领域离开巢穴,将自己倒挂在空中,如蜘蛛垂网,向下延申,直到锁定了下方的城市。
隔着云端,在茫茫人海之中,她对上一双不知何为些许熟悉的眼睛,那是一个类似异类的人类,身边也跟着一个油彩石雕形状的异种。
“……草。”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感受到某种变化,瞳孔轻微缩起,骂了一句什么,放下写满“未接通”的方形设备,祭出了一把镰刀状的武器,故作镇定,勉勉强强地向她扯笑。
“什么情况,你眼睛怎么搞成这样?”
比起那个油彩石雕,这个拿镰刀的,被称为术士的人类闻起来更加好吃一些。
不过瞬息,她点脚立在他正上方的空中,月光之下,不带一点声音,如某种猎食状态下的的夜枭。
术士迅速捏碎了一个符咒样的东西,讯息向着远方飞去,同时猛然后退一步,躲过一只无形中扼来的大手。朝着旁边无事人一样的异种怒吼:“想想办法笑千魑,我们有大麻烦了。”
咕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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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