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结算。”
“副本A001,任务‘出院’,玩家7……”
“7……7……8……&%$##$#%”
“运行错误,开启矫正模式。矫正进度……100%”
“副本载入中……已完成。”
“副本任务载入中……已完成。任务:‘出院’。”
“玩家载入中……6/8……8/8……已完成。”
“亲爱的各位玩家,副本信息载入完毕,欢迎来到A001号世界,请为了火光和明日,努力存活。”
卞羽正在审视自己。他浑身的伤竟不翼而飞,身体素质也从长期受刑的虚弱状态恢复一新,这与进入神和神侍居所“不死树”的功效一模一样,更别提方才的白光中有人提到了“欢迎回到不死树”,难道……通关副本后,他们就能回到不死树?
他的思绪被虚弱的气声打断。
再次回到熟悉的疗养院门口,再次看到六串熟悉的玩家编号和顶着000001的大凶神,崔元清没骨气地缓缓下滑,“扑通”一声跪在草坪上,成了一滩:“姐姐姐姐姐……这这是你朋友吗?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卞羽和陆珍珍显然没想到前脚出门,后脚又回到原地,不免有些尴尬之色。
陆珍珍清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那个……对,我朋友,他比较……凶猛,呃,哦对!他和你一样刚刚转化成玩家,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行事冲动了一点。”
这何止是一点啊……
赵特一咽了口空气,拼命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是……是好事啊,哈哈,1号兄弟一看就很厉害……那个小六姐你要不跟他讲一下情况,我们,我们一块过关,哈哈。”
至于豹子等人,从卞羽杀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成了鹌鹑。
更强的伙伴意味着更高的总任务表现,以及其余人分到的更低的贡献值,因而大家对强者的态度往往暧昧不明。
但前提是,得有这个命跟人家“暧昧”……
陆珍珍快速重复了一遍规则,眨巴着眼睛,充满期待地望向卞羽,显然对她哥的数值也很好奇。
卞羽没什么扮猪吃老虎的兴趣,要是能用武力换来一群安静听话的队友,他倒求之不得,于是大方地召出属性界面:
姓名:卞羽
年龄:905
种族:???
等级:1???
生命:100???
防御:100???
速度:100???
技能:100???
攻击:???
“???”
满屏的问号看得在场的玩家也一头问号,豹子实在忍不住:“不是,陆珍珍,他到底是什么东西?系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数值,也没出现过结算错误还把人送回来的情况,你不要害了我们!”
卞羽似乎是嫌弃他声音太大,不耐烦地轻啧一声:“啧,你管我。你只需要知道我动动手指就能把你碾死。少说话,多做事。”
“你!”
豹子气得面红耳赤,刚抬起拳头,又想起面前这人恐怖如斯的实力,只好面如土色地改为整理自己稀少的头发。
卞羽懒得再分出精力理他,眯着眼端详前方鲜红的牌匾,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看来杀出去的办法不管用,走吧珍珍,咱们只能踏踏实实地过剧情了。”
早些年他们还是神使的时候,也曾接触过某些小世界特别流行的密室逃脱、剧本杀、无限流文学等新鲜事物,奈何卞羽最讨厌要动脑子的麻烦事,又抵不过弟弟妹妹们的软磨硬泡,每次都像英勇就义似的,已经患上了PTSD。
陆珍珍心下了然,明目张胆地偷笑:“没事的啦,后面还有很多次副本等着你哦!”
卞羽面无表情,麻木地拾阶而上,将一腔幽怨发泄在疗养院的门上,哐哐怒砸。
“等一下!”赵特一慌忙拽住他的衣角,“羽,羽哥,咱们副本的前十五分钟是获取信息的安全时间,现在还没正式开始呢。”
卞羽看向自己衣服上的手,心里吐槽着怎么一个二个的都喜欢扒拉他衣服,嘴上也没闲着:“有哪条规则告诉你不能主动结束安全期吗?”
赵特一懵了:“没……没有?”
“那有哪条规则说不能敲疗养院的大门吗?”
“也,没有?”
“所以?”
赵特一所以不出来,茫然地松开衣角,大门也像收到什么讯号一样缓缓打开,他正好和小花那双死气沉沉的灰眼睛对上,瞬间被拉回之前过副本的紧张氛围,还颇为自在地松了口气。
“诶——这才对劲。”
陆珍珍没眼看,她本来还觉得自己这个机灵靠谱的便宜队友只是偶尔会做出些跳脱的言行,没想到竟如此冒傻气。
转头一看,新捡来的“百灵鸟”队友正眼冒星星地盯着疗养院的门,跃跃欲试也想上去敲一下。
陆珍珍一阵语塞,无助地遮住脸。完球了,一个暴两个呆,还有四个心眼歪,这个家,就全靠她了!
卞羽被莫名就一脸坚毅的陆珍珍呼到身后,习惯地挠挠头。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能跟上妹妹的节奏。
小花一路将他们带到病房,正中央八个椅子依次排开,扶手旁挂着病例,椅背后摆着输液架,倒真有几分医院的意思。
她依旧呆板地捧着盘子:“请坐。”
所有人都在警惕地观察四周,小花便一直重复“请坐”,玩家之一迟疑着要行动时,赵特一瞥见了关键的信息:“等一下!大家,病例上是有名字的,最好是找到和自己胸牌上名字一致的座位。”
说完,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卞羽,不知道是在寻求肯定,还是害怕大佬介怀他抢了指挥权。卞羽对此毫无疑义,压根没接收到他的讯息,正趁着辨别座位的功夫把每个人病例上的内容和房间布局记入脑中。
“列希斯真神在上,你们是新的小羔羊?”
甫一落座,病房外就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身形略显臃肿的医生费力地把自己拖进来,往门框上一靠,抬眼扫过他们的名牌。
她敷衍地翻翻手上的报告,随口下了诊断:“你们被魔鬼蒙蔽了双眼,所幸荼毒未深。来几个医生,一人先打一针,聆听吾神的召唤吧。”
八个魁梧的壮汉凭空出现,左手一袋药液,右手一捆染血的束缚带,明明肉眼看上去没有动作,人却精准地闪现到椅子后,轻轻松松按下准备起身的赵特一,力道之大,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骨头已经粉碎。
赵特一的心沉到谷底,脑子清醒不少。是啊,被NPC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才是玩家的常态,只是卞羽那一刀一个的轻松姿态带给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奢望和错觉。
如今已经全部烟消云散。
“如果我不想打针会怎么样?”
陆珍珍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胖医生,看上去竟有几分非人的天真和懵懂。
胖医生警惕地眯起眼,片刻后确认对方不具威胁,又舒展开来,龇着一嘴獠牙“桀桀”直笑:“你可以试试啊。”
陆珍珍身后的大汉配合地一甩手中的束缚带,发出可怖的破空声。
胖医生很享受猎物们惶恐至极又不敢不从的垂死挣扎,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给你们三秒钟考虑,三……二……一!”
队伍中经验较少的一名青年浑身颤抖,步步紧逼的倒计时搅得人无法思考,恐惧驱使他骤然站起,接过垂在身侧的针头,高喊:“我打!我打!”
胖医生满意地冲他挑眉,示意他自己动手。
袋中溶液呈现出乌紫色,夹杂着暗红的絮状物,令人作呕。
青年顶不住压力当了出头鸟,其余人都在静观其变,赵特一和陆珍珍倒是想救他一把,但背后的视线灼热,只要他们敢动一下,大汉立刻就会将针头先扎进他们的皮肤。
“下不去手吗?不如让我们的医生帮帮你吧,可怜的小羊羔。”
“不!不不不不不!求你,不要!”
青年拼命讨饶,可惜胖医生不为所动,她轻轻一招手,青年身后的大汉便一把夺回针,高举过头,发狠地往下一扎。
“砰!”
就在尖端离他的脖子仅有毫米之差时,卞羽单手撑住扶手,蹬离地面,借力丝滑地拧过身,直冲背后医生而去。方才打他们跟小鸡仔似的医生此刻不堪一击,脑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顿时倒地不起,和地板发出让人牙酸的撞击声。
所有人都被吸引注意,停下动作,眼睁睁看着卞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属于他针头扎进昏迷医生的手背。
胖医生瞪大双眼:“你,你敢!”
卞羽像看智障一样看她:“我扎都扎完了你还问我敢不敢。你只说一人一针,又没说谁给谁打,打上不就行了。”
“不行!只能医生给病人打针,病人不能给医生打针,这是亵渎神明!”
卞羽无所谓地“哦”一声,扯下医生的名牌卡到自己身上:“现在可以了。”
他趁着NPC愣神的时间,轻轻对看过来的陆珍珍摇摇头。
陆珍珍秒懂,火速甩出一张化形卡,给自己捏了只假手,麻溜地把针扎到上面,转过头乖巧地向自己的医生眨眨眼:“我打好啦。”
赵特一有样学样,他没有化形卡,只能肉疼地用幻觉道具迷惑住医生,实则把针插到座椅扶手上。
崔元清脑瓜转的飞快,他没有道具,但他会阵法,直接就是一个乾坤大挪移,将本来应该输到身体里的溶液全部运到属于卞羽医生的药瓶里。
一眨眼功夫,八个人各显神通,完成了“打针”的要求,胖医生被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控制不住面部的肌肉:“好……你们好样的。顶撞医生,耍小聪明,故意逃避治疗,看来你们已经完全叛神了,需要加倍的治疗!尤其是你,加西亚男爵,我要打开你的头顶,亲手逮出里面的魔鬼!”
她逃命一样退出房间,用力关上房门,没听错的话还在把手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铁链:“你们就在这好好忏悔,直到下一位医生来拯救你们吧!”
急转直下的走向和NPC的威胁让豹子变得焦躁不安,他讨厌这种无法用经验猜测的局面,各种糟糕的预期充斥在脑子里,让他忍不住愤怒地锤向椅子,直到把它砸成一堆破烂。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谁他妈都知道药不能打,避过去就行了啊,你为什么非要去挑衅NPC!现在好了,除了你,这里面谁他妈一会还能全身而退!我看你就是存心想弄死我们所有人!”
陆珍珍腾地站起:“你怎么说话的,少在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羽哥明明是为了帮我们!”
“帮?呵,帮个屁!现在离出院越来越远了!之前疗养院里的NPC不是说病人不能攻击医生么,可他杀了那么多还屁事没有。鬼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病人、是不是玩家,哪个玩家能刚转化过来就把NPC摁在地上打!没准他才是副本BOSS,就是想阻止我们出院!”
“咔”的一声,卞羽只不过伸手一点,刚刚豹子需要铆足劲锤好几下才散架的椅子瞬间化作齑粉,场上立竿见影地安静下来,久久没有人敢开口。
卞羽冷冷地睨着豹子:“蠢货,我再说一遍,我想杀你、杀你们,易如反掌,还需要费那些功夫?”
“我相信羽哥和小六姐肯定是看出了什么,豹子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心急。”赵特一鼓足勇气开口调解,“小六姐,羽哥,我……我也是一头雾水,可以麻烦你们解释一下吗?”
作为目光焦点的卞羽从容地拍拍灰:“你觉得,我为什么能攻击医生?”
被点名的赵特一下意识挺直背:“因,因为您厉害?”
“不,因为我压根不是病人。”
从一开始卞羽就在思考,他被送进疗养院,是伯爵爹有意为之,而小男爵本身压根没病,那其他玩家又是怎么进入疗养院的?玩家原本的身份真的有精神疾病吗?这家疗养院又是怎么判断谁是病人的呢?
自打进副本开始,无论是系统还是NPC似乎都默认他们是病人,可卞羽的的确确杀了那么多医生而没有受到惩罚,医生的身份有问题的概率极小,那么很有可能——他们根本不是病人,或者说,暂时没有达到被认定为病人的条件。
所以卞羽一直在尝试找出这个“条件”到底是什么。病例上写的都是病人,可以排除。医生和病人的名牌能够随意摘取更换,也可以排除。而在那位倒霉的小伙马上要挨针的时候,卞羽捕捉到了胖医生眼底突然迸发的兴奋和贪婪,电光火石之间,他有了想法。
这个条件,或许就是接受药物注射,也可能是接受任何治疗。所以保险起见,他们最好拒绝医生的一切要求。
毕竟,病人,是不能出院的。
卞羽把自己的推测尽量简洁地告诉众人,陆珍珍若有所思:“如果‘条件’更刁钻一点,会不会是‘自我认同’?接受用药、接受治疗其实就相当于自己承认自己是患者……那除了行为上的认同,心理上的认同,会算吗?”
她的话语带起一阵冷风,激得大家脊背发凉。没有人能保证在系统给定他们病人身份、NPC反复称呼他们为病人的情况下坚持自己不是“病人”。
“我……我不知道……”
赵特一感到些许无力,这才是他的第四个副本,没曾想竟这么倒霉。
难道他们就要交代在这了吗……
“珍珍,你有没有能困住他的道具?”
卞羽忽然指着地上晕倒的医生,询问陆珍珍。
陆珍珍忙不迭去翻背包:“啊,有!‘天罗地网’,可以束缚住一切实体,应该能控制他不逃脱。”
她心念一动,一张小小的网出现在手中,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没入医生体内,一条条泛着金光的绳索随之浮现,将他五花大绑。
卞羽的动作一顿,他能意识到这些金光是“窥真”看到的。从小男爵的角色中清醒过来后,窥真”就变得时灵时不灵,也没法自主控制了。
算了,“窥真”的问题还是等出去再说吧。
他摇摇头,一巴掌扇在医生头上:“劳驾醒醒。”
医生悠悠转醒,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间立刻蛄蛹着想要消失,却被绳索紧紧捆住,使不出半点瞬移的功夫。
“跑什么,和我说说话呗。”卞羽的手搭在他的脖颈上,轻轻敲了敲,“麻烦告诉我们一下,被判定成病人的条件是什么。”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哦,你这人真奇怪,能活得好好的非要去死。”卞羽诧异地瞥他一眼,手上逐渐用力,“那劳驾死一死吧。”
“呃……”肺部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掠夺,清醒地感知自己慢慢走向死亡的滋味是很恐怖的,终于,在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刻,求生欲掌握了上风,“我……说!”
卞羽松开了手。
“咳咳咳,我……我说……条件是,是被医生治疗……”
还好还好,副本还没那么阴险。
几人不禁长舒一口气,赵特一跟崔元清一样直接化身卞羽迷弟,崇拜地望着他:“太好了,多亏了羽哥!”
他俩的表情让卞羽想起年纪小的弟弟们,连带着态度也温和不少:“这有什么……”
“哗啦”
铁链晃动的声音将温馨的氛围拉回紧张的戒备,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门口的铁链被一点一点拆下来,最后“哐当”掉在地上。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高挑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站定,卡尔斯的面容清晰起来,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却是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淡的气质。
他拿着一沓资料,手背裸露在视线中,一抹浓郁的红点落在瓷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刺眼,刺得卞羽难以呼吸,石化一般动弹不得,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陆珍珍同样注意到显眼的红痣,倒并不特别惊讶,只是喃喃道:“老师……果然是老师。”
是的,哪怕顶着卡尔斯的长相,他们也知道,皮囊之中,是他们的老师,他们九年前就已化作万千碎片的神灵。
他的,雾暝。
卡尔斯的眼睛是清澈又通透的浅蓝色,如今变成了深邃的蓝,像幽暗的深海,泛着危险的光泽,和这双眼对视上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战栗。
是熟悉的,独属雾暝的眼睛。
他的态度称得上是温和,却没什么情绪:“怎么多出七位,我并无如此大的权利保下所有人。”
言行自然,仿佛根本不认识卞羽和陆珍珍一样。
卞羽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试图找寻更多属于雾暝的痕迹。明明只过去了九年,他却好像已经有千万年没再见过这个最熟悉的人。也正因如此,他清楚地知道,眼前之人不过是雾暝碎片的容器,甚至没有雾暝哪怕一小部分的记忆。
卞羽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自己能坦然说出“啊,他就是雾暝”,可碎片就是碎片,它们分明都属于雾暝,但永远都不会是雾暝。
他们的神灵,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