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姳有强烈预感,隔壁打碎杯子的人就是祝寻。
她拉开门出去,追到电梯口,屏幕显示,电梯已经下到二楼。
来不及犹豫,她穿着高跟靴从步梯飞奔下去,一直跑到一楼大门口。
外面大雪纷飞,但她看得分明,有道熟悉的身影钻进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南姳急忙冲出去,下台阶时摔了跤,没等吃尾巴骨的痛便爬起来去追车。
“停下!”她边跑边喊,“祝寻!停下!”
终究人车悬殊,她刚摸到车屁股,出口的横杆抬起,商务车猛地加速,溜了。
南姳立在原地,掐腰喘气,扑簌簌的雪花打得人睁不开眼。
她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紧身毛衣,大波浪卷乱不成型,在白茫茫的雪中像只狼狈鬼影。
过了会儿,谭晓抱着她的白色大衣快步走来。
“当心着凉。”她赶忙给她披上。
南姳吸了下鼻子,鼻尖已经红了,顾不上穿衣服先拉住谭晓的手,“谭姨,刚刚那人就是祝寻,对吗?”
“不、不是,是别人的客户。”
“您别骗我了。”南姳两眼猩红,声音发抖,“如果不是他,那辆车跑什么?”
“……”
谭晓低头看地,抿了抿唇。
“您知道什么,对不对?”南姳握紧她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
谭晓挣了下没挣脱,思索片刻抬眼看她,“南姳,你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放弃找他吧,好好生活。”
“您觉得……我过得好吗?”她瞠大眼睛,血红的眼角渗出泪花,“如果不是为了等他,我根本不会活成现在这样。”
谭晓静默半晌,说:“可是……”
南姳不眨眼睛,紧盯她的脸,感觉真相呼之欲出。
就在谭晓要说什么的时候,她的手机来了电话。
“提前到了?”
“……”
“你先安排他们到会客室,我这边马上结束。”
“……”
“嗯,挂了。”
谭晓挂完电话,拍拍她的手,“不好意思,我后面还有工作,你的采访改天再约吧。”
南姳不愿放手,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谭晓推下眼镜,劝道:“你这样拦着我没用,是他不让我告诉你的。”
话音一落,南姳松了手,无意识地。
谭晓没再说什么,叹口气,帮她紧紧大衣,转身回去了。
南姳愣在那里,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谭晓最后那句话,很好理解,意思是说祝寻在躲她。
那她过去一百多天的等待算什么?
她不禁怀疑,从他们认识到现在,都是祝寻精心设计的骗局罢了。
南姳在保安亭外不知道站了多久,后来是被同事送回家的。
晚上,她发烧了。
这次,她还是没吃药,一个人灌了大半瓶53度的白酒,给身体里的火添油加柴。
如果能将她焚个干净,那就再好不过了。
半夜十二点,南姳醉倒在沙发上,迷蒙中看见一道黑影。
不够高,也不够瘦。
不是祝寻的身形。
她缓缓睁大眼睛,汪卓知邪笑的模样骤然清晰起来。
一刹那,吓得她魂飞魄散,却无处躲藏。
“醒了?”汪卓知手里转着手机,坐在茶几上,叉开腿,将人圈在可控的范围内。
南姳坐起来,冷声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找人开锁啊。”汪卓知洋洋自得,“我有你和祝寻的身份证号,合法合规。”
南姳神色一凛,“你想干什么?”
“你猜。”
“报复我?”
“你也知道我会报复你啊。”汪卓知哼了下,笑容森森,“当初死活不肯配合我,非要跟我打官司的时候就没想过今天吗?嗯?”
南姳往旁边瞟了眼,只有两个抱枕,丝毫没有攻击性。
“你究竟想干嘛?”她头疼欲裂,说话都有些吃力。
汪卓知扔了手机,笑脸狰狞,“我还想问你呢,南姳,你想干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我就说得再明白点。”汪卓知彻底没了笑,“你拒绝和我在一起,扭头就找了个小富二代,我就不明白了,你他妈算哪根葱?老子还让你挑上了?”
南姳歪靠在沙发上,没力气和他废话。
汪卓知站起来,手放在皮带卡扣上。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住在这儿,一直没来拜访,是因为我在等。”
解开卡扣,他抽出皮带,在空中甩了下,“啪”的一声,让人心惊。
“等什么呢?你猜猜看。”
南姳自知处在必败之地,索性放弃与他对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不吱声,汪卓知也不恼,弯下腰,慢慢将皮带绕到她的脖子上,绕好一整圈,把人从靠背上拉起来,轻声说:“不想猜的话,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好让你死个明白。我知道小富二代失踪了,你最近过得很自在,那个什么什么女性专访,做得不错,都让我再次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顿了下,咬牙切齿:“我就是要在你最得意最舒服的时候,送你下地狱。”
脖子上的皮带越勒越紧,南姳吞咽口水都变得困难,眉毛拧在了一起。
她闭上眼,费劲地挤出声音:“你要弄死我,就快点动手吧,别那么多废话。”
“这我可满足不了你。”汪卓知捏着她的下巴,目光在她通红的脸上游移,“咱们还没叙完旧呢。”
南姳小口小口喘气,尽量不给他任何反应。
“跪下。”他命令道。
南姳抬起眼帘,薄唇上下轻碰:“做梦。”
“你他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敢跟我狂?”
汪卓知松开她的下巴站直身子,踹开茶几,单手拉着皮带两端向后退了几步,将南姳狠狠拽到地上。
她的侧脸贴着地板,呼吸困难,浑身疼得发木,狭窄的视野内天旋地转。身体像被抽筋扒皮一般,软塌塌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恍惚间,汪卓知的皮鞋进入视线,他抬起了一只脚……
南姳合上眼,等待坚硬的皮鞋底落到脸上。
几秒后,那只脚连同汪卓知整个人的压迫感都消失了。
南姳睁眼,隐约看见他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往外带。
不用想,一定是祝寻。
一瞬间,她找回些许力量,慢慢蠕动手臂,撑着地面爬起来,边解脖子上的皮带边往门口走。
踉踉跄跄到了门外,空空如也。
没有汪卓知,也没有祝寻。
耳边仅剩自己的喘息声和咳嗽声,仿佛刚刚那些都是幻觉。
她刚要去按电梯,电梯门开了,里面出来一行医护人员,带着担架。
最前面的男医生见她摇摇晃晃,连忙扶住,“哎您好,感觉怎么样?”
“还……”
南姳没说完话,眼前倏地一黑,失去意识。
人在感觉自己快死掉的时候,往往会想起人生中最快乐的片段。
这样死去,好像就不会太过痛苦。
南姳想起的片段,全和祝寻有关,特别是在海边的时光。
失业第66天,一个蛮吉利的日子。
她和祝寻在E市随便找了个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那天,他们对着大海郑重宣誓,许下对彼此负责到底的承诺。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永远活在那一天。
“南姳,醒醒。”
是心理医生郑语堂的声音。
南姳听见了。
听见他的声音,意味着自己已经醒了。
两重梦境,全部结束。
黑暗之外,真正的现实在等她。
此时是两年后。
她已成为传媒公司的老板,如愿实现财富自由。
祝寻走了,在国外医疗机构接受精神治疗。
至于他的姐姐祝昕,是在祝寻十八岁那年去世的。
死于厌食症。
当年亲眼目睹父母车祸身亡的人,忌水没去过海边的人,不是祝寻是祝昕。
祝寻给祝昕办完葬礼不久,就多了两个灵魂。
一个是“祝昕”,一个是算命先生元德。
前者的出现是因为本人拒绝接受现实,后者是他用来惩罚自己的想象。
所谓命硬,刑克六亲,都是为了自苦。
他在A城师范大学体育系读书,同时在本校精神病研究所接受治疗。
治疗一年左右,“祝昕”与他本人相融,共有记忆和意志。
从始至终,将南姳视为救赎的人不是祝寻,而是一个融合后的人格。
沉稳超脱的气质来自“祝昕”,轻狂傲慢才是他自己。
祝寻跳海那晚,小宝用自己的命救回了他。
上岸后,小宝力竭而亡,“祝昕”消失了,祝寻的主人格回归。
这些是南姳在医院醒来后,祝寻亲口告诉她的。
南姳听完没有崩溃,没有不可思议,平静地答应他,和他离了婚。
离婚后的这两年,她一直在郑语堂这里进行心理治疗。
一间灰白色调的大平层办公室里,南姳在沙发椅上苏醒。
她掀开毯子坐起来,捋了捋齐肩短发,“我睡了多久?”
郑语堂答:“二十分钟。”
“才二十分钟?”
“嗯。”
郑语堂在水吧接了杯温水过来,递给她,“睡太久会影响晚间睡眠,所以我不得不叫醒你。”
南姳双手接过杯子,冲他温柔浅笑,“谢谢,这二十分钟顶我好几晚的睡眠了。”
郑语堂随意靠在办公桌上,挑眉道:“是吗?没做梦?”
南姳疲惫的脸僵住一霎,苦笑说:“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完,她喝了口水。
“别急,慢慢来。”
“嗯。”
郑语堂看眼手表,“你等下有什么安排吗?”
“和朋友约了下午茶。”
“男朋友女朋友?”
南姳哼笑,“我有没有男朋友你还不知道吗?”
“那带我一个吧,介意吗?”
南姳愣了下,旋即笑笑,“行,我朋友应该……很乐意。”
“那太好了。”
街角咖啡店内,南姳和肥姐坐一边,郑语堂在她们对面。
“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合伙人沈萌,我曾经跟你提过的‘肥姐’。”南姳说。
“哦,有印象。”郑语堂诧异看向沈萌,“不过……沈小姐这么瘦一个人,怎么会叫‘肥姐’?”
沈萌脱掉水貂毛外套,露出里面的一字肩紧身连衣裙,身材凹凸有致,随手撩下头发,风情尽显。
她爽朗回答:“我以前有200斤,花了一年多才减下来的。”
郑语堂惊叹:“天呐,一点都看不出来,你也太厉害了。”
沈萌上挑的眼尾噙着笑,“还行吧。”
“还行?”南姳说,“你可太谦虚了,我看着你一点一点瘦下来的,厉害俩字都不足以形容。”
“快别说我了。”肥姐打断她,“不给我介绍下帅哥?”
“哦,差点忘了。”南姳弯弯唇角,“他是我的心理医生,也跟你提过,叫郑语堂。”
郑语堂站起来,微笑着向沈萌伸出右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
两人坐下,南姳张罗点单,不一会儿,桌上多了几样精致甜点和三杯咖啡。
南姳陪他们聊了会儿,见氛围渐入佳境,就随便找个借口出去了。到隔壁的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取根细烟含在嘴里,一边点燃,一边走向不远处一涨一落的喷泉。
元旦将至,商圈比以往热闹些,人来人往,步伐欢快。
南姳坐在正对喷泉的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伸进大衣口袋,另只手夹着烟,漫无目的地看着过往行人。
抽完两根,约摸时间差不多,她捡起烟蒂,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往回走。
打火机放在烟盒上,烟盒躺在长椅上,她离开不久,被一只大手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