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小友,在想什么呢?”折尽烽似笑非笑道。
谢沉闻言视线也望过来,盛欢眼睫一颤,对上剑者目光,摇头低声道:“只是在回想你们方才的切磋。”
折尽烽如刀锐利的眉眼看着他,笑了笑,没有再追问。谢沉示意盛欢跟上:“走了。”抛下这一句,便离开了演武台。
两人身影穿过月门,在弯曲石径中被草木掩去了身形。折尽烽收回目光,向一旁的阁楼走去。
洛寻跟在他身后,进到阁楼屋舍之中,停步在屏风外。“谢沉出手,是顺利把盛欢带回来了,但他这个样子,能让我们取了盛欢性命?”
折尽烽绕到屏风后,衣料摩擦声中,方才演武所穿的劲装很快被挂出来。“现在如此,不代表会一直如此。”他漫不经心地说,“盛欢与他始终有矛盾,又秉性刚烈,这样的平静不会持续多久,等到爆发的一刻,离相互折磨、相看两厌,也就不远了。”
他笑了一下:“到那时,要头疼的就不是如何杀盛欢,而是如何不叫谢沉一时起意,就把人杀了。”
毕竟,死了的东西,才是能完全掌握在手中的。
他不再言语,低头整理换上的衣物,走出屏风。洛寻听懂了,没有再问,准备跟着他出门,继续之前的报告:“昊泽神宫那边……”
“等等。”折尽烽道,止住脚步,上下扫了一眼身前的人。洛寻不明所以,住了口,等待男人的话。
天容城之主看他一眼,道:“你换季的衣服还未送来?”
锦衣华服、玉带云靴的少年顿了一下,看向比他高了大半个身的折尽烽。
“这段日子事情多,量身尺寸迟了一些送去衣坊,过两天便能收到了。”他答道,面色如常,声音里隐隐透出些无奈。
折尽烽喜好美食华服,不仅自己如此,身边的人也都被一致要求。他作为副手,每年每季都要定制新衣,这些年来只穿了一次的衣服、没来得及穿的衣服,加起来都能堆满整座阁楼。
前段时间西岭因付家之事暴动,他出门巡视,量身便晚了些。转季后折尽烽的衣服制好了,他的还得几天,便挑了件去年没怎么穿过的衣服,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了。
折尽烽听完解释,嗯了一声,继续向外走去,口中还道:“别让下面的人懈怠了。”
这还懈怠么。洛寻低头望自己一眼,无声地叹口气,跟上步伐。
*
出了演武台,盛欢照旧跟在谢沉身边,向前走去。他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周围喧嚣之声渐渐大起来,才恍然回神。
眼前是熙攘的山城街市,谢沉带他出了城主府邸。折尽烽明面上的做派实在十分大气,不仅府邸之中随意谢沉来去,便是到了外面,也没有派人跟随,任他们在天容城中四处览看。
街市之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天容城为道宗据地,城中道者与常人混杂,但他们这般形貌的剑修出现在街头,也仍引起了路人的注意,都偷偷望过来。
谢沉浑不在意,随意扫了一眼道旁两侧的商铺摊贩,便带着盛欢踏进揽月楼。
揽月楼是一座酒楼,足有七层之高,拔地而起,巍峨非常。天容城之中,除城主府邸,便是揽月楼为城中最高,可一览山城之景。
上到最高层,凭栏望去,天容城城中各处如星罗棋布,尽现眼前。远离了路人的目光,盛欢松口气,道:“如今的天容城还是十分安宁。”
谢沉淡淡地应了一声。
揽月楼不似城主府邸的八角檐亭那般高处不胜寒,站在此处,耳中可闻街市喧嚣之声,眼中可见各处人潮往来。折尽烽身份已然暴露,但天容城中,所有人都在继续自己的生活。
这座城的城主是姓付还是姓折,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分别。
盛欢垂眼,看着这片街市之景,半晌,又道:“你留在天容城,便是因为方才那场切磋?”
谢沉与折尽烽的对阵,时间虽不长,但也足够他看出端倪。折尽烽每一次皆是先手,每一招都与前不同,更精妙非常。而谢沉比起应战,更注重于观察折尽烽的招式,并同样用不同的剑招接下。
“是。”谢沉道,“一日三招,不动用灵力,不与以往的出招相同。彼此能出多久的招,我便在这里留多久。”
盛欢闭了闭眼:“一日三招,你便让他借你的势……等神宫人马到了天容城外,是不是折尽烽再提出什么条件,你也可以答应为天容城上阵?”
谢沉淡淡道:“若他的条件足够,可以。”
盛欢看着他的面庞。从对阵的状态中出来,谢沉眼下魔纹的色泽也渐渐恢复回去,不再触目惊心,但他看着他,心却仍深深地沉下去。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垂下目光,不愿再看眼前之人的面庞,谢沉却忽而攥住他手腕。
“问完了?”他道,“那便轮到我了。”
眼前景色倏忽变幻,眨眼之间,他们已从揽月楼回到在天容城的屋舍。
盛欢如今灵息被封,骤然经历跃迁,头晕目眩了一阵,半晌才慢慢缓过来。回过神时,谢沉已将他按在窗下软榻之上。
他低下头,乌发自肩头滑落,垂到他身上,如墨的眼睛漠然望进来。“从跟我回来开始,你就一直在试探我。”他说,“桂花糕,干花,我留在天容城的原因……”
每说一句,盛欢面色便苍白一分,谢沉垂眼望他,倏尔很轻地一笑。
“你想试探我还有没有记忆。现在我告诉你,那些过去,我全都记得;相助折尽烽,也是在此之上。你作何想法?”他道。
他俯下身来,逼近盛欢面庞。盛欢眼睫轻颤,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喉间滚过微微的哽咽。
“我的想法是,你不是他。”他说,声音很轻,眼睛却固执,固执地回望过去,“谢沉心怀天下,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做下助纣为虐之事。”
话落,一时也心中绞痛。
去往险梦潮前,夕阳之下,面对折尽烽问出的问题,那时的回答,终于在这一刻追上了他。
记忆全无,或者性情大变,那都不是谢沉。
他不会把任何人错认成他。
剑者面色淡淡,颔首道:“天下如何,我确实毫不关心。”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抚上盛欢眉心,稍稍用了些力,摩挲过眉间那一道辟命灵印。盛欢被他压制在身下,全然劣势,目光中却仍是不可屈折的坚韧,惟当掌心覆上这双眼睛,纤长的眼睫在黑暗中轻颤时,才显出一分脆弱。
“但你从险梦潮中拼力带回的七情,由此返生的人,是我,”他说,“和谢沉散去的魂魄没有区别。”
这一句不知哪里触动了盛欢的逆鳞,原本一直安静承受着压制的人猛然挣扎起来,怒意都烧得眼睛更亮:“不许你这么说!”
他身无灵力,一时全力挣扎,竟也将谢沉推开大半。剑者面色彻底冷下来,重又倾身而上,一手抓住盛欢两只手腕拉过头顶,将人再次控制住。
“我能不能这么说,那你就来感受一下罢。”他冷然道,在盛欢惊愕的目光中,抽开他的腰带,覆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