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白月光 第45章 山来

悲凉，郁愤，疑问，执着，千万种情绪翻涌心头，盛欢再压抑不住心绪，直闯入虞渊渊底，孤身仗剑，一路杀至深处。

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是凭借本能，将涌到眼前的魔物统统杀尽。就这样不辨方向地一路前行，直到善钟剑身上淌下的血迹，都如溪流般汩汩涌下，握剑的手也僵硬得几乎无法松开，才劈开挡在前方的妖魔，御剑回返。

一番杀戮，原本洁白的道袍都被魔血浸透，霜发都溅了斑斑血迹，回到石台上时，剑尖都犹在点点滴着血滴，整个人仿似从炼狱归来。

明月影全不拦他，甚至在石台之上饶有兴致地看完了全程。待盛欢回返，还点评道：“剑意不错，但还需磨砺。再多修行修为，道界又将出一位剑尊了。”

盛欢不答话，一身血气提着剑向外走去，只扔下一句：“下次轮换镇守之人，来找我。”

他面上也沾了血痕，衬着辟命灵印，惊心动魄的艳色。明月影弯着唇，看他背影一路远去，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年轻人，彻底发泄过一次后，就能慢慢放下了吧？”

*

半月之后，付未涯在剑门百里之外的村落里找到盛欢。

休整过后，剑门已恢复从前的秩序。在过去的这次封印之变中，剑门为阻截妖魔于虞渊之内，陨落不少门人。大战结束，有相当人数的道者有感于此，都自愿留下驻守。

虽有如此情形，但剑门并未全盘接受，仍以严格流程一一查验之后，才留下部分适合人选，入驻剑门。

道界方出了一名不轨之人破坏封印，剑门此番严谨筛选，谁也没有异议。

尘埃落定。付未涯到访剑门时，得到的消息是盛欢已然离开，具体行踪，只有镇守封印的丹曦剑尊知道。

剑门门人一来一回带了话，明月影消息给得很痛快，但也只是说，这是盛欢数日前给她的地址，现在还在不在原处，她也不知道。

好在循着地址找去时，年轻的剑者还在那里。

这是一座毫无任何特点的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处处皆是最平凡的样子。农人见他形貌，便知他所来为何，敬畏又好奇地指了指方向，又弯下腰去继续手中的田耕了。

付未涯沿着小道走到村落最边的屋舍时，还有三五个孩童在那里玩闹。

盛欢盘膝坐在屋前树下，素衣雪发，眉眼微垂，好似一座触之生寒的玉雕。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小孩将采来的野花递过去时，也仍抬手接了，轻轻地道了声谢。

付未涯一出现在小道尽头，盛欢便看到了他，低声同孩童说了什么，那些小孩便叫着“仙人哥哥明天见”，笑嘻嘻地跑走了。

他慢慢走过去，盛欢抬眼看了看他，仍然端坐原地，没有说话。

他身边放着那把曾经在南地见过的本命剑，数月过去，剑意已是不同于那时的明锐，连同修为也一样，如传闻所说，已然深不可测。

付未涯微微笑了笑：“数月不见，倒似相隔百年了。”

方才结束的那场大战中，天容城有遣人到剑门支援，但付未涯作为西岭之主，十二峰自南向北皆入管辖，地域辽阔，若遇到最坏的情况，需要组织撤离时便十分棘手，于是留在了天容城镇守。这是他们在南地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自南地一别，盛欢身上发生的事可谓天翻地覆。他淡淡道：“人世难料。”

如斯冷淡，倒与那镇守封印的前一任剑尊越发相像了。天容城之主为这样的联想勾了勾唇，也在盛欢面前盘坐下来，这下直直对上眼前人的目光。

付未涯道：“没想到你会在这停留。”

盛欢平静地说：“喜欢便留了。”

“是吗？”他笑了一下，“还以为你是心如死灰，接受不了如此结局，打算就此庸碌一生了。”

话音方落，剑者锐利的目光便直射过来。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只是更添一分冷意：“付城主来寻我，若只是为说这些废话，那便请回吧。”

付未涯摇了摇头，单手支起下颔，漫不经心一般地说：“那如果我要说，我有办法让衡云剑尊活过来呢？”

他姿态闲适，眼睛却紧盯着眼前人的面容，清楚地看到盛欢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剑者失神刹那，很快恢复过来，冷静道：“说清楚。”

付未涯抚上手上扳指，很轻地笑了一下。

“衡云剑尊替命，便是实际上身祭封印之人。”他说，“以身为祭，魂飞魄散。此刻剑尊的魂魄，是全然不存于天地之间了。”

轻风拂过，吹动枝叶沙沙作响。

“但我知道有一秘法，可以将魂飞魄散之人重新寻回。”付未涯道。

半晌，盛欢的声音才又响起：“你有这个办法，怎么不用来寻回纪倚云？”

虽然从未明说，但彼此都清楚，天容城之主也在那些一直怀念纪倚云的人之中。

付未涯没有答话，只是看向他。盛欢与他相视片刻，恍然无言。

纪倚云的一缕残魂尚存，那个秘法，当然是不能作用到他身上的。

而谢沉替命那日，在场之人无人知晓护下残魂的方法，他的魂魄，才是真正尽数消散于天地了。

沉默片刻，付未涯续道：“此法凶险，施术者或许会丧生其中，救回之人也有记忆全无或性情大变的可能，你……”

“记忆全无，或者性情大变，那便不再是谢沉了。”盛欢淡淡地说。

“——但是，你还是要救。”付未涯道。

许久，剑者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问。

盛欢却反问：“那城主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法？”

男人刀一般的眉眼望向他，目光深深，忽而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我也不愿见如此结局吧。”他说。

盛欢与他相视片刻，收回视线，重又垂下眼睛。“既然如此，”他说，“那我们三日后便开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