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宁很快将体力也耗尽,气喘吁吁缓下脚步,平静地回头。
死尸迅速扑上来,张嘴漏出一口利牙,是要猛烈撕咬的骇人模样。
不出温孤宁所料,就在死尸朝他脖颈咬上来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顷刻掌中聚起一团赤火。
随即,夜修明错身而出,抬掌拍在死尸额头,那团赤火随即以旋涡状蔓延至死尸全身,一声凄厉尖叫后,死尸顷刻化为飞灰。
末了,夜修明搓捻指尖,收了赤火,抬头看向温孤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问:“大师兄,瞌睡醒了吗?”
温孤宁抬袖擦了擦额上细汗,心道,你看本宗还像有半分睡意的样子吗?
“看来是醒了。”夜修明不待温孤宁回答,挑了下眉,道,“其实我们周围存在的,可不止这一只死尸。”
温孤宁闻言稍一思忖,恍然大悟,问:“你故意的?”
故意用这只死尸来吓唬自己,就为了醒瞌睡?
“是啊。”夜修明回答得直接,抬头望了圈四周浓厚的黑雾,道,“在大师兄看不到的地方,其实早已经被邪祟和死尸占据。”
然而,他们一路走来,除了夜修明刻意放进来吓唬人的这只死尸,并无异样
——也就是说,夜修明凭一己之力将那些东西全部阻挡在他们外围。
温孤宁不禁想起自己在山外用灵力探查过,推测这山上起码有千人遇难,且如今又得知还有会驱傀术的人在山上,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可谓危急,估计得仙盟亲自来人才能解决。
“师弟好生厉害,不知学的哪门路数?”温孤宁试探道,“我连一个死尸都对付不了,还得你出手呢。”
夜修明笑了声,道:“我同大师兄一个门派,我学过什么大师兄怎么会不知?”
得,看来不必再问,问了也没用。
温孤宁也不执着,换了个问题:“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夜修明道:“山顶。”
温孤宁闻言抬眼看了看,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夜修明见状,问:“大师兄想看到那些东西吗?”
温孤宁摇头示意不用。
不过,夜修明显然是只管问,根本不管温孤宁真实意愿,直接走过来,不容拒绝地抬手按住温孤宁天灵,开始注入灵力。
温孤宁只觉有股火一般的灼流顺着夜修明的手涌下来,目标明确地奔向自己两耳,随后温孤宁听到了万人嚎哭,凄厉刺耳至极。
温孤宁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他们生前的恐慌和悲伤。
这些应该就是不胜山的遇难者了。
同时,那股灼流冲向双目,温孤宁只觉自己眼睛开始有炙烧感。
片刻后,双眼便能够透过黑雾看东西,眼前的景象开始明晰起来。
温孤宁抬眼往前看去,只见玄门弟子口中的所谓仙境,现在已经满目疮痍
——漫山梨花凋谢,只剩下黝黑枯枝,飞瀑河流也皆枯竭,像是被抽干的脉络嵌在贫瘠的地表,而曾安居山上的住户则悉数化作被操控的死尸,面容狰狞,人性尽失,与满山邪祟攻击着被困上山的玄门修士们。
温孤宁不禁皱起眉头,心中疑惑更甚。
“当初温孤剑宗以己身逆天献剑,才得以封印魔尊,又在灰飞烟灭之际,将不胜剑插入此山荡开浑浊,用自己灵力豢养了这里生灵五百年,可是玄门到最后连他的名字都没能留下,只留下温孤这一姓氏。”
夜修明上前一步,看着下面与死尸邪祟缠斗在一起的玄门修士,目光淡淡的,说话毫无起伏。
温孤宁听罢这番话,有些意外地看向夜修明,觉得有点稀奇,便笑道:“听师弟这么说,是替剑宗不值了?”
夜修明此番背对温孤宁而站,闻言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任风将他衣袍吹得猎猎飞扬。
温孤宁并不追问,只是见不得底下玄门修士受苦受难,便问夜修明:“他们打成那样,我们不下去帮忙吗?”
毕竟自己是位慈祥的长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辈们这般狼狈?而且要是挂了几个,公子鄞和师兄不得心疼死?
夜修明终于舍得回头,并给了温孤宁一个笑。
那是一个眉眼和唇角都弯起弧度的笑,很美,但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满满的全是嘲讽。
温孤宁想了想原身这孩子之前行径,大抵明白过来夜修明在笑什么。
也对,一个将以身相护自己的人抛在险境中的人,从他嘴里听到提议帮忙这种话,确实讽刺。
但是很快,温孤宁发现夜修明似乎不止是在嘲笑自己,因为他只是短暂了看了眼自己,然后就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了自己身后。
身后?
温孤宁若有所感地回头,但就在这一瞬,那股夜修明输给自己的灵力倏地消失,周围重新陷入黑暗,凄厉哭喊声如潮退去,一切再次安静下来,重新陷入死寂。
温孤宁什么都没有看到。
“大师兄,猜猜看,我们在等什么?”
夜修明搓捻了一下手指,摸出一张黄表纸,画了个符丢向所望的那片黑暗之中。
“不知道,而且似乎今天的师弟格外不一样。”
就在夜修明方才画符时,温孤宁有留意到,那符并非玄门常见,换句话说,夜修明画的那符并非正道。
所以,夜修明和暗中使用驱傀术的人会是一起的吗?
“是不一样。”夜修明倏地冷笑一声,两步走近温孤宁,道,“这是被大师兄逼出来的呢?不过我觉得很好啊,面具戴着多累,从现在起,起码在大师兄面前不用装了。”
温孤宁:“……”
得,看来目前只有自己知道这小崽子表里不一。
温孤宁呼了口气,道:“这样吧,简单明了一点,你要我怎么做弥补前面过错,或者不谈同门情谊,要怎么才能……”温孤剑宗面对小自己好几百岁的小辈,将接下来的话别扭地在嘴里滚了几遍,才忍辱负重般说出口,“才能放过我。”
“我怎么会为难大师兄呢?”夜修明闻言俯身,将自己视线和温孤宁拉到同一高度,温柔道,“大师兄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同门。”
温孤宁:“……”
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罢了。
温孤宁平静地和夜修明对视,也懒得装了,直言道:“你想找江慈报复,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但你要明白,我并非江慈本人。”
夜修明问:“是嘛,那你是谁?”
“这个你还是不要问了。”温孤宁将手负到身后,很长辈口气地语重心长道,“等能告诉你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夜修明闻言却是噗嗤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甚至抬手给温孤宁拊掌,道:“有意思,如今的大师兄变得真有趣,先是装失忆,现在又装被夺舍,下次又打算用什么借口呢?”
“这怎么能是借口?”温孤宁嘶了一声,道,“你带我去见公子鄞,见了他什么都好说。”
夜修明道:“还在直呼乐宗名讳,大师兄,你不会告诉我,你是温孤剑宗吧?”
“你!”
温孤宁哪里受过这种气?
在他上一世里,全天下没有人不认识他温孤宁。
凡他所到之处,各地玄门执掌人都会亲自率众迎接,玄门弟子们多以他为敬仰者,玄门外的皇室贵胄为他一掷万金,只为见上一面,连地里锄地的老农都能对他谈上两句。
而等他再次现世,连证明自己身份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能证明。
比如当众拔出不胜剑,毕竟不胜剑认主
——可是他手腕并没出现那枚独属不胜剑的符印,压根儿感受不到不胜剑的存在。
又比如他现在就将散在不胜山的灵力收回来,然后展现一番自己作为剑宗的实力
——可是就原身这废物点心的身躯,稍微用下灵力就跟古稀老人上了百步台阶似的,要死要活的,如果真强行干点什么,搞不好两条命都没了。
所以,还是书写几道符箓吧。
温孤宁对看笑话似的夜修明伸手,道:“黄表纸给我几张,不介意给你展示一下,就算你偷学了也无妨。”
夜修明也不吝啬,直接把袖兜里的一沓黄表纸全给了他。
“一张就够了。”温孤宁从里面抽了一张,直接咬破手指,用血迅速画了一张符,随即念了个咒。
符箓很快泛起金光,周围开始起风。
温孤宁莞尔,看向夜修明,道:“听你方才话里意思,对公子鄞还挺敬重的,这样,你之后带我去见他,我保证让你离开小门小派,直接到昭寒派当弟子。”
——然而,温孤宁这话刚完,周围起的风很快偃旗息鼓,化作微风消散,手中符箓更是直接软趴下去,跟废纸没两样。
堂堂温孤剑宗:“???”
夜修明嗤笑一声,道:“大师兄,你方才画了一个很奇怪的风阵,但显而易见,其实很普通,尚未结丹小弟子画出的低级风阵符箓都比这强,你这……”
夜修明的话没说完,温孤宁却是全懂了。
但凡符箓、阵法、法器等的威力,除了与其本身有关,更多的取决于使用者的修为,使用者愈强,则威力愈大。
温孤宁其实已经考虑到这个了,所以选择了自己以往常用的风阵,那是公子鄞为他独创,即使他陷入灵力枯竭的困境,风阵威力不减。
可是,他现在用不了风阵。
温孤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看来他虽重生,但到底是重生在他人身上,所以他是不完整的温孤宁。
不完整的温孤宁,就不再是当年那个从天赋到实力都让人望尘莫及的温孤宁。
所以,现在的他到底是江慈,还是温孤宁,其实并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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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