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妈妈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还有这份胆子,顿时骂道:“我乃二公主的乳母,怎么容得你这个贱人欺辱!” 便不顾她还抱着二公主,上来就要打她。春和见况,顿觉不好。但她也是个高挑纤弱的体格,虽然离着仙蕙只有两步,却抵挡不过那妈妈是做惯了活得人。这便显出来后宫内外规矩不同了——不管多大搓磨,这宫内确是轻易不得见血的,乃至于主子们轻易便不得私自责罚奴婢,若有犯错的,也是报了有司,送去永巷、掖庭领罚,至于打死不论。然而这六宫之中,无论宫妃、奴婢,私自便是不得殴打的,多也就是罚跪或是禁闭。因此,宫女黄门之间若有嗟晤,尽是打嘴巴官司的多,轻易是不得动手的。于是春和、仙蕙这类宫中待久了的便万万没想到这妈妈一言不合便要动粗。这妈妈却是犯了大忌讳了。
那妈妈一把推开了春和,手便朝仙蕙的脸上去。仙蕙却是不躲不闪——她手里还抱着个二公主呢。那妈妈一巴掌却是使劲了,打得仙蕙脸朝一边转去,白皙如玉的脸上顿时起了五个大指印。春和惊叫起来:“使不得!”原来如她和仙蕙这种娘子们前面侍候的,最忌讳的便是伤到了脸。更何况这伤藏也藏不住,到裴才人、郑充华面前根本掩饰不了。仙蕙尚且不论;她那一番话也是为公主说得,更别说也没下郑充华的面子,只说下人欺上瞒下。春和是少不了被裴美人一顿明讥暗讽了。远的不说,当初张佛宝也是打过仙蕙的脸的,她还是伺候过皇上的人呢,裴美人也二话不说便把人送去了玳瑁殿。
这边裴美人百无聊赖,只得跟李瑞娘说些闲话 。只见她手里拈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含混不清的问道:“瑞儿,你是哪里人?”瑞娘道:“奴婢母亲是荆州人,但奴婢却是在洛阳生的。”裴美人便说:“显阳殿里的李修容也是荆州人呢。”看了看殿外,又道:“都过了午时了,怎么仙蕙还不回来?”
侍候着的白露便道:“回才人的话,刚才正殿的春和姐姐派人说仙蕙被二公主唤去了呢。” 裴美人却还是皱眉:“不对,快叫蒹葭带几个人去正殿看看。” 又道,“我今天总觉着心里不安稳,怕是仙蕙出了事。” 李瑞娘笑道:“美人是最疼仙蕙的。”
裴美人摇头:“还是比不上她娘疼她呀。”
瑞娘以为她说的是先帝的唐才人,便说:“奴婢看来,您比唐老才人还疼仙蕙呢。” 裴美人叫她这一打岔,便想起了说:“瑞儿,你说你娘是歌妓?” 李瑞娘道:“正是。我娘本是教坊中的歌姬,最善琵琶。不过我还在襁褓之间时我娘便去了,我在教坊之中仅学了个皮毛,南渡之后,倒是因为针线受了赏识,便留在宫中了。”
“原来你是这么识得仙蕙的!”
瑞娘笑道:“正是。” 想起初次见着仙蕙,“当年我才十二三岁,正是仙蕙现在的年龄。尚宫局把我和仙蕙两个小丫头分来瑶华宫,当时瑶华宫正殿还住着兰漪夫人。仙蕙才四五岁,做不了什么事,但是长得冰雪可爱,尤其是一双眉毛眼睛是灵巧极了。兰漪夫人见她可爱,便时常逗弄她,当时宫中只有一个女儿,便她和云梦公主一起玩儿。后来兰漪夫人又有了两个公主,唐才人便把她要了过来,权当个干女儿养着,奴婢还是留在正殿中,伺候几位殿下。”
“这么说,仙蕙是认识几位公主们的了?”
“毕竟当年年纪小,记不住什么事儿。便是殿下记得住,仙蕙怕也是记不得了。”
裴美人道:“那可未必。我幼时常和族中兄长、姐妹一道,在汾水边玩耍。有一年,我表姐——是我姑姑的女儿,来看我祖母,便和我们一起去了。谁知突然下起了雨,我表姐崴了脚,我大哥无奈,便只好背她回去,被我祖母狠狠的责罚了一番。那是太康年间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还好像发生在昨天呢。” 想起当年的情况,裴美人不禁伤感起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可还在人世。”见瑞娘不解,裴美人说:“我家南渡之时,父亲、母亲携了我们几姐妹,大哥却远在山东,便失散了。我家人口茂盛,南渡之后,只剩下十之一二,余下的却不知还在北方还是已遭屠难了。”
这殿中多是南渡而来的,便隐隐有啜泣之声。裴美人是名门贵女,长于门阀之家,却也遭此劫难。宫中女侍多有北方南渡者,或是家族离散,或是因为贫苦而入宫中的,当是想起这些,便哭泣起来。裴美人也略有些感伤。
正在此时,蒹葭入了殿。还没来得及换气,便跪下说:“美人,二公主带着仙蕙姐姐便在殿外呢,只是面上不大好看……”
“慢着,谁脸上不好看?二公主还是仙蕙?”二公主还是个小丫头,哪有什么脸色好不好看之说。
“……是仙蕙。”蒹葭脸上一红,忸怩道,“是遭二公主的乳母打得,仙蕙脸上还红着一片呢。”
裴美人皱了皱眉头,说:“快让她进来。”对白露说,“去通报郑充华一声。”
仙蕙抱着二公主进了殿,只是将脸垂下。郑充华的几个宫女和乳母便在她后面。裴美人见她,说:“还晓得回来?”只见二公主也怯怯的,只能叹气。便抱了二公主,又对仙蕙说:“惹出这么大麻烦,我是帮不了你啦。”仙蕙只是咬了牙,低头称是。裴美人叹了口气,说:“罢了,这个样子也不好看。你下去吧。” 又看向那奶妈。仙蕙低声说是。裴美人捏了捏鼻梁,说:“你先和白华把殿下带去后殿,让白华冲杯蜂蜜水给公主殿下压压惊。“
那奶妈听裴美人这么说,本是喜不自胜,以为裴美人既是责罚仙蕙,便必然要放过她了。仙蕙刚出殿门,却听裴美人说:“这奶妈既然在我殿外动手,便是坏了这宫中的规矩。便让掖庭令过来把人领了走吧。” 那奶妈一惊,以为这便是要将她赶出宫去的意思。
“奴婢……奴婢可是二公主的奶妈!”
“好啊,还挺有心性的。我看这掖庭令也不用请了,直接请慎刑司吧。”裴美人一指春和,“你既是充华的人,便知道充华是最有规矩的。你觉得充华可会为了这奴大欺主的东西下我的面子么?” 春华连称不敢。郑充华本身是宫女出身,却最见不得这心大了的奴婢。这奶妈平时只伺候着二公主,并不怎么见郑充华,于是并不知道她的心性。裴美人却正如她父亲所说,是个心里有千百个玲珑眼的聪明人。便知别说发作一个奴婢了,就算她直接在郑充华面前耍性子,郑充华也不会生气——郑充华以宫女出身,样貌、品性都只是一般,更是先陆太后所赐下。若不是有了一个公主傍身,早就被今上遗忘了。如今宫内新人,各个都是模样娇艳,也不缺出身高贵之人,各个都是她得罪不起的。裴美人如今是新嫔妃中头一得意人,家中又有作中书令的父亲,郑充华是万万不会得罪她的。一万中的万一,这奶娘也是先不敬二公主,又不敬裴美人。郑充华说什么也不会费力气为她开罪裴美人。
不多时,裴美人身边的采薇便回来了,带了郑充华的话说这奶妈陈氏便教给她发作。这奶娘这才怕了,连忙跪下求饶。裴美人却兴致乏乏,是叫了两个黄门将她捂了了嘴带下去便是。
待殿内安静下来,裴美人又看着瑞娘,说:“我最近真是恼了,个顶个的没个安生。”她便是指的自七月受宠以来,门口便络绎不绝,“如今仙蕙也不让人省心。”
瑞娘忙道:“仙蕙年纪小,又总是被奴婢们捧着,脾气直一些也是正常。还是要娘娘多费心教导她。”
“唉。”裴美人做了一个鬼脸,“我倒不在意仙蕙的这个脾气,只是她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呀?这个不饶人的嘴,可不遭丈夫嫌弃。”
“娘娘这就说笑了,仙蕙可不在宫里伺候您一辈子?”
裴美人哑然失笑:“说什么呢。别说仙蕙我是要叫她嫁人的,你我也会找个好去处的。”说得李瑞娘便红了脸,倒是裴美人笑的前仰后合,“你呀,难道还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
后殿里,二公主因为略受了惊吓,喝了杯蜂蜜水后便睡着了。仙蕙这才叫白华帮忙拿来铜镜和水。往铜镜里一看,脸上的红肿已经好了些,看起来不算特别的吓人,便沾了冷水敷着。白华突然道:“仙蕙姐姐,你的金蝉如意呢?” 只见仙蕙脖子上那根用粉绳子穿的金蝉已经不见了。仙蕙一把抓紧了那根绳子,发现因为打结的地方转到了胸口处,不知为何散了开去,那金蝉便掉不见了。仙蕙暗叫不好,对白华说:“帮我去看看是不是掉在从郑充华那里来的路上来了?” 白华道了声好,便跑出门去。过了一刻回来,对她摇摇头。
仙蕙叹气道:“真没有?”
“真的找不着了。”白华摇摇头说。
“没事。”仙蕙想着怎么跟裴美人开这个口才好。有忍不住叹息。若是被谁捡了去,大概是找不着了。
那陈乳母被两个小黄门捂了嘴,带到了瑶华殿外的长道里。虽然只是一妇人,这陈氏却是干过粗活的,因此力气还确实有些大。她原本是城北鸡笼山下一农妇,家中丈夫是个残疾,伤了一条腿,因此家中农活全是这妇人干得,在十里八乡里也颇有些泼辣的名声。在二公主出生前,郑充华看她健壮,便选了她当乳母。因为这女子不久前才分娩,因为派了几个宫娥随意的教了教规矩,却没想到她是个有主意的,这会却知道事情不好,便拼命挣扎起来。
两个小黄门年纪小,力气也小,一时不察却被她挣脱了开。这妇人只知道发作自己的是个宫嫔,便骂骂咧咧起来:“两个断子绝孙的东西,放开你老娘我!”两个小黄门也不和她客气,一个便冷笑道:“你这妇人便趁现在占些嘴上的便宜罢!却还不知活不活的过今晚!” 另一个道:“兄弟,为何却与这将死之人白费口舌?送去掖庭便罢了。”
那妇人大骇,顿时脸色便惨白一片。那个冷笑的小黄门说:“怎么,这才知道自己只死路一条?”
那妇人叫道:“我不过是打了那贱婢一巴掌罢了!”另一个黄门见她还不明白,叹了口气说:“在这宫中私自斗殴,本来就是大罪。你这妇人还在殿下面前动手,便是惊吓了贵人,这便是死罪了。本来是美人心善,若是送你去掖庭令处,还有一条活路,便是让你出宫去罢。你这贱人却还不识好歹,在主子贵人面前占这口舌之利!这去慎刑司的,便是非死即残。你便是求了他们,也不过留个全尸,席子一裹了。”
“这宫中富贵,岂是那么好搏的!”
仙蕙:我背后有人
昙云:请叫我外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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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裴美人又给仙蕙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