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打嘴巴官司不提。永巷里,仙蕙正等着许姑姑从显阳殿回转。没多时,便见许姑姑从东边走来,只是灰头土脸,颇有些狼狈。仙蕙便站起,许姑姑便道:“近来说话。”
进了屋,仙蕙只见许姑姑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婢子。那婢子年纪虽小,却是花若月貌,一双凤眼,显得妩媚多情。仙蕙照常问了许姑姑好,说了裴美人想要些新料子,许姑姑一一允了,才道:“这个妹妹是谁?长得很可怜呢。”
许姑姑只鼻子里出气:“可别提了。” 原来这婢子正是显阳殿里李修容底下的。李修容以低贱为九嫔,后宫之中,没有宠爱能超过她的。李修容自己出身贫贱,便格外忌讳身边的侍女中有颜色的。前些年中,她宫里的侍女有被陛下宠信的,皆被她打个半死不活,便丢回永巷之中了,有些熬不过去,也就一卷草席裹了。想必这婢女也是因为容貌娇美,被李修容所嫉妒,才让许姑姑带回来的。如今沈淑媛宫里的潘美人正是李修容的侍女,当年也被遣回了永巷。是因为有了身孕,才被禀告了陛下,立为美人的。许姑姑今日刚进显阳店的廊下,便被李修容身边的一个老妈妈一通夹枪带棒,言下之意就是最近尚宫局送来的人不合李修容心意。其实李修容乃是陛下宠妃,尚宫局是万万不会与之为难。谁知这次负责给各宫添人的是刚从袁淑仪宫里出来的,并不懂得显阳殿的规矩,看着这小婢性格乖巧,又有几分颜色,便想当然了。许姑姑只是尚服局的正七品典衣,原本不干她事,但见这小婢容貌娇美,又泫然若泣,便于心不忍,将人带回永巷来。只是因身份低微,不好议论后宫,便只说:“是显阳殿里娘娘让我带回来的呢。”
仙蕙大概知道这场官司,心中有几分怜惜,便看着那小婢,笑说:“妹妹叫什么名字?”那小婢看着她,一双眼还是泪汪汪的,说:“奴婢清妍问姐姐好。”
仙蕙道:“这名字很相称呢。”又知永巷中的女官们不会起如此文雅的名字,大概便是这小宫女的本名了,又问道她姓什么,清妍答:“姓孙。”仙蕙便说:“我是唐仙蕙,我们年岁相仿,便不要叫姐姐了。”
说话间,许姑姑便叫几个掌衣、女史挑出十来匹料子,俱是时兴的花样。仙蕙便选了一匹桃红、一匹藕色的,细细的告诉了样子。如今裴美人在宫中也是水涨船高,尚服局必会用心,便不用瑞娘在瑶华殿里苦苦熬眼睛了。说完,便谢过许姑姑。许姑姑原本还要留茶,仙蕙想着出来也有个把时辰,裴美人在宫中想来也等急了,便婉拒了。又说如果下次再来找清妍玩儿,说着便出了门,原路回去了。
她走了没多久,孙清妍便问许姑姑:“典衣姑姑,唐姐姐是哪位娘娘宫中的啊?”原来是因为看着仙蕙衣服也是罗缎,脖子上挂着一个金打的镶了红宝石的牌子,便知道她不光是在宫里有些脸面,主子也很优待。许姑姑皱着眉头,心想这孙氏虽然貌美,心思却颇有些重,又怜惜她命苦,便还是答道:“正是瑶华殿裴娘子那里的。”
这边,陛下、楚王并几位大臣还在唇枪舌剑。只见大司马、中书令打着嘴巴官司,哪个也不服那个。裴珑虽然清雅,却死不认错。王大司马气急,大怒,骂道:“尔等狗贼!贪生怕死,还不如后宫妇人!”
谁知裴珑别的没有,脸皮倒是够厚:“承让承让,我女昙云确是远胜于我,不巧正是瑶华殿的裴美人啊,哈哈哈哈哈……”
楚王惊讶于此人的不要脸,腹诽道:“这人莫不是个傻逼?”他一向是个有一说一的性子,便嘲讽道:“原来河东裴氏已经沦落到靠女人的肚皮吃饭了?”又向着惠康帝说:“既然裴令承认自己不如裴美人,何不让裴美人来当这个中书令,裴大人来当妃子?”
皇帝一口水卡在喉咙里,是出不来也进不去,看看裴珑,又看看司马桓。好不容易开了口,只说:“胡闹,裴大人乃六尺男儿,怎么能当妃子。” 也不斥责裴大人,倒是成功的搅合了局势。
知皇帝者不过楚王司马桓,一听这话,便知道皇帝有意想搅浑水。转念一想,皇帝虽然有意征北,但绝对不是意属大司马——大司马出身琅琊王氏,姻亲遍布半朝,不客气点说,如今皇后还是王家出身的。先帝曾有言,“王与马,共天下。” 这王家还排在前头呢。他虽然年幼,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搞党争没什么意思,却也理解长兄的苦恼,但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便说:“想来这军政之事,不如清谈,裴大人是不了解的。不如让大将军、太尉等商讨一番,再做决断。” 便是带过了。
尽管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徽音殿中却门窗紧闭。空气中仿佛弥漫着香灰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殿中宫娥、黄门不少,却皆垂首,一声不作,只听见一个女子细碎的咳嗽声。只见咳嗽的女子躺在榻上,尽管是七月里的炎热时节,却有厚厚一床锦被盖着。另一个年约四五十的中年女子正跪坐在她一旁,手里捧着一碗细粥。只见咳嗽的女子说:“罢了。” 那中年女子不禁流下泪来,道:“娘娘,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这便是皇后王蕤娥和她的乳母周氏了。只见王皇后苦笑一声,说:“我的病哪里是一碗薄粥可以治愈的呢?” 见乳母仍哭泣不止,便伸出一只嶙峋的手,轻轻的搭在塌边。周氏止了泪,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心思深重,可也不能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王皇后只是摇头:“你又知道什么呢。”只觉得眼皮沉重,便道,“你下去吧,让我歇息歇息。”
周氏不得已,只能行礼后转身离去。刚到徽音殿门口,只见泰康帝、楚王司马桓和几个内侍黄门正站在廊下。周氏惊恐不已,顷刻间往地下俯去。她战战兢兢的看着地上的石板,不知过了几时,只听见泰康帝淡淡地说:“皇后可好?”
周氏手上用力,指甲嵌进了石缝之中,答道:“娘娘平安,只是食欲不振。”
泰康帝道:“也罢。”便让她平身。周氏斗胆朝皇帝看去,只见皇帝脸上一片波澜不惊,只楚王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上上下下的看了她几眼。周氏便又赶紧低下头去。
楚王道:“大嫂久病不愈,想必是下人照顾不周。”他笑笑,宛如清风明月,“这徽音殿里都是些不中用的,不如喂狗。”
周氏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双膝磕到了石板,发出一声闷响。楚王又笑道:“不过说说罢了,你这个贱婢倒当了真?”于是转向泰康帝,“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弟亏待了她呢。”
王皇后在殿内听到这么一出好戏,恍惚间唤道:“是谁?” 声音微弱不可闻。徽音殿内一片沉寂。
仙蕙两手空空的回了瑶华殿,还没有往东殿走,便见郑充华身边的一个大宫女春和迎面而来,道:“仙蕙,二公主宣你入见。” 仙蕙虽是裴美人的人,但瑶华殿上下,哪个不以公主为尊?便说:“那请姐姐叫人向东殿通传一声。” 便向正殿里走去。正见着郑充华及一个年轻女子围坐在二公主旁边,看打扮也是宫妃。还不及行礼,只见那妃子道:“怜真,怎么却不理我。”原来是想抱二公主,却被她躲开了。郑充华笑道:“怜真最近除了我,轻易不许人抱呢。” 只见小公主嘴巴一瘪,就嚎哭起来:“仙蕙,要仙蕙姐姐。”
仙蕙忙应道:“殿下,仙蕙在这里。” 便见郑充华和那妃子转头来看。仙蕙朝两人行了一礼,那妃子却冷冰冰的,还是郑充华说:“起来吧。”又看了一眼那妃子,对仙蕙说,“这是显阳殿的陆美人。” 这陆美人便是陆皇后的内侄女,乃是三月里和裴美人一次入的宫。陆氏一入宫便被封为美人,只是至今尚未承恩。
二公主见几个人讲起了闲话,仙蕙却不抱她,哇哇的大哭起来。郑充华笑道:“看我只顾说话,忘了怜真呢。”便伸手去抱她。二公主忸怩了一会,还是安静下来,靠在郑充华胸口,只一双圆圆的眼睛泪汪汪的看着仙蕙。郑充华说:“好了好了,叫仙蕙把你抱去,娘好和陆母妃讲话。”又对仙蕙说,“快把这讨债的抱去裴美人那,也叫她给我带带孩子。” 仙蕙连忙应是,只见二公主的两个乳母脸上不忿,心里暗暗好笑,想,二公主日日和几张丑脸相对,难怪宁可叫她抱。只见郑充华又说:“春和,你几个带着奶娘们一起去。” 便让仙蕙出了院子。
二公主随娘,郑充华身材娇小,二公主也是小小的个子,但抱起来却宛如有千斤之钧。仙蕙自从跟了老唐才人便没有做过杂役,一直是主子面前有头有脸有脸的姐姐,这一会抱了个二公主可真是苦了她了。二公主乖乖的在她怀里趴着,见她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说道:“仙蕙姐姐,放我下来。”
仙蕙说:“殿下,您想做什么?” 二公主摇摇头,用一只肉肉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待仙蕙把她放到地上,便一本正经的说:“我不是小娃娃了,我可以自己走。” 只听见后面一身嗤笑。仙蕙转头,只见二公主的一个乳母面部扭曲,想必便是她了。仙蕙一下就拉下了脸。
瑶华宫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仙蕙在裴美人面前得脸?按理说,该有不少人不服她,可其实却没几个不喜欢她的。一是因仙蕙却是能干,裴美人的事情吩咐给她绝不会有错漏、短缺,二是年纪小,许多事情便不与她计较。三是她脾气好,见人就有三分笑,平时也好相处,从不仗着自己在美人面前得脸就胡作非为。这会仙蕙却面无表情,只看得二公主的几个侍女发毛。几个乳母抑或是外面找来的,或是掖庭里的罪人之后,并不如几个宫女一般和仙蕙有过来往,只觉得这个小娘子长得粉雕玉琢,却不知她正是大怒了。
仙蕙看着那个发笑的乳母,缓缓问:“你叫什么?” 那乳母看她一眼,仰着下巴说:“妾身不才,担不得小娘子一句 ‘阿姨’,却也不是你可以呼来唤去的。”仙蕙一双眼只盯着她,那乳母看她不说话,更道:“公主可说是也不是?”
“我看不用妈妈也不用公主开口了。” 仙蕙道,觉着公主抓住她前襟的手顿时收紧了,“这位妈妈显然身份高贵,连公主也是可以呼来唤去的呢。”
春和道:“仙蕙,这也……”
仙蕙说:“我知道充华娘娘心善,却也容不下这也的奴才。便是有人特意遮掩着,不让娘娘们看到罢了。我虽不才,也知道有些外面进来的贱婢仗着殿下们年岁小,身边离不了这些人,便欺上瞒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妈妈们才是主子呢。”
仙蕙,你嘴挺欠打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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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裴美人她爹脑子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