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橙风归去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两种人生

“晴风，你在干嘛呢？今天是你做家教的第一天吧，还适应吗？”

温晴风听到话筒那边隐约传来机场的播报声，看来庄乐荀一落地就急着给他打电话了。

“庄大哥，你出差顺利吗？嗯......我今天还算好，那个小孩脾气有点差，我们没有太多沟通的机会。”

温晴风还是在卫家待到了五点才离开，只是从卫生间出去后就没有再找过卫曦了，走之前在书房留下了自己打印的几道试题和一张数学卷。

回家后他还一直记得卫曦说对他的教学计划没有兴趣，所以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编写的内容过于沉闷，于是决定再找几个有意思的例题增加趣味性。

没想到刚洗完澡就接到了庄乐荀的电话。

“你愿意接受这个建议，去承担这份艰难的工作，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对吗。”

庄乐荀已经当了温晴风五年的主治心理医生了，两人从开始的陌生抗拒，到后来的熟悉接纳，再到如今相处成朋友。

按理说医生是不该和病患建立私人关系的，因为这会影响治疗。可温晴风的情况特殊，只有足够接近他、了解他才能读懂他、帮助他。

没有诱因让温晴风发病时，他和常人没有区别，甚至他比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让庄乐荀觉得舒服，他无法察觉有效的社交线索，因而更单纯、直接。何况，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的温晴风，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晴风，我在渝市买了一些当地的特产和小礼物，一会过去看看你和伯母，顺便拿给你好吗？”庄乐荀声音低沉但温柔，让人听着安心。

“好。我昨天刚收到你在当地寄来的明信片，很漂亮。”对温晴风来说，庄乐荀或许早已经不算是治疗疾病的医生而是陪伴自己五年为数不多的朋友，若是排个名次，谢韬也要排在他后面。庄乐荀时常到处参加论坛，每次归来总会带给他一些小玩意，他常说，就算不喜欢、没兴趣，多看看也好。

可温晴风大多时候都没什么兴趣。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学会了怎么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表现出适当的反应，从而让身边人没那么担心。

“那我在...八点二十到你家好吗？忙了一天，我要先回家洗个澡，会很快的。”庄乐荀抬腕看了一眼，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他知道温晴风喜欢精确、有计划。

“好，我和妈在家等你。庄大哥再见。”

挂了电话温晴风坐在房间中央的白色羊毛地毯上，盘着腿翻开一本高中教辅，开始筛选经典有趣的题型。他翻阅速度很快，看到合心意的题就画圈，准备选完后统一拿去书房扫描打印。

温晴风做事情时专注度总是很高，完全沉浸其中，这使得本来记忆力超群的他完成效率会更高。

但当旁人打断时，温晴风都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情绪混乱、暴躁，通常他都只会用暴力破坏来做反抗——有时打砸手边的东西，有时掐破自己皮肤。

偶尔他能自己意识到，会背基因图谱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没法安静，需要借助外力——家人只能用力抱住他，强行控制他的无意义行为，让他不至于自伤。而严重时更是需要使用药物镇静。

庄乐荀来的时候，只和温妈妈聊了几句就一起上了二楼。在房间门口看到温晴风在认真勾勾画画，最终决定不去影响他。

等温晴风忙完庄乐荀已经离开了，顾回雪端着牛奶走进房间，顺便带来了庄乐荀给他的礼物，是一幅渝市夜景的拼图，只看盒子上的成品图就知道十分精致。

“妈，庄大哥呢？”温晴风接过拼图放在脚边，双手捧着透明的牛奶杯往妈妈身后看了一眼没有找到人，于是又将目光落回牛奶里。

顾回雪低头看着大儿子乖巧的脸庞，每次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总觉得温晴风还没长大，总觉得他从来没生过病。

顾回雪蹲在温晴风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解释道：“他看你在忙，就没打扰你，说明天再来看你。”说完又用指点点了点那盒拼图，“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再玩好吗？”

温晴风喝掉一大口牛奶，偏着脑袋点了点头。

一阵风吹动林间树叶的沙沙声响起，是温晴风自己录的铃声，用来提醒自己某个时间段的任务应该结束了。

温晴风赶紧喝完剩下的小半牛奶，将杯子递回给顾回雪，光着脚几步爬上了床：“我该睡觉了。”

“晚安！”

顾回雪慈爱地亲了亲温晴风额头，帮他掖好被子才关灯出去。

鉴于温晴风的特殊情况，他们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像普通母子般亲近，一个晚安吻是她能和儿子做的最亲密的事了，只要温晴风回家住她都没有缺席过。

如果温照山在家也一样，不过十五岁的小男孩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不好意思再亲哥哥，只会隔着被子捏捏他的手。

温晴风睡觉的时间，正是大多数年轻人夜生活的开始。

当他安静入梦时，南市另一个区的酒吧里，一群玩世不恭不爱学习的富二代们正在极尽享受着夏夜的激情火热。

“卫曦，你爸给你找的家教来了吗？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秃顶、带眼镜、大肚子，还随手拿着保温杯。”卡座里围坐着六个男生，一个穿着粉色卫衣的男生举着酒杯转头问身边人，要不是他带着小拇指粗的项链，左手五根手指头上带了六只戒指，光看脸肯定觉得是个好孩子。

不过，好孩子怎么可能十一点出现在灯红酒绿的地方呢。

“小暝儿啊，你说的这不就是我们教导主任吗？”不等卫曦接话，卫曦另一边微胖的男生就笑着打趣。

“是吗？我根本也不记得那主任长什么样啊？”

“那倒是，你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去食堂吃饭，估计班主任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哈哈哈。”听到小胖子的话一群人笑作一团。

“不是，挺好看的。”脑海里温晴风白得晃眼的形象一闪即逝，卫曦举杯随意和左边的粉体恤潮男碰了碰——至少那人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潮男。

这是卫曦发小也是他高中同班同学叫叶亦暝，和卫曦就住在同一片别墅区。

“嘿，是个女老师啊，你爸这就开始对你进行成人教育了？”另一个人听到卫曦难得评价人“好看”，顿时来了劲。

主要是卫曦一天能收八百封情书，但是没见他找哪个女生谈谈恋爱，牵牵小手什么的。

“难怪曦哥连校花都没兴趣，原来是喜欢成熟姐姐型。”

“听胖子说你前阵子去做了一展雄风的手术，马上可以派上用场了。”

“别胡说啊，小曦曦还没成年呢。”

“叶亦暝都他妈谈八百个女朋友了，曦哥你怎么这么纯情呢？”

“也许是曦哥觉得女的没他右手好用吧，哈哈哈。”

话头一开不断有人跟着开玩笑，卡座里六个人，卫曦一向是话题中心，在男生堆里也不例外。

“多聊聊叶亦暝那八百个女朋友吧，别瞎几把扯我。”卫曦放下酒杯转身用胳膊勾住坐他右边的康皓，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个胖子，夹住脖子用力一收把人朝下压了一些，“胆子肥了啊，敢把我的事到处传？。”

“误会误会，我怎么可能干出背叛兄弟的是呢，我们当初可是一起抛头颅洒热血，一起抗过......”

“行了，你还给我演上了。”卫曦打断他的话，又收紧力道，直接以武力压制。

“你听我狡辩，不，听我解释。那天你回我消息的时候，我正和他们在网吧五黑，刚好被高恺凑过来看见。我他妈立马关了显示器，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保密的。谁，谁知道，他喝多上头直接说出来了。”康皓挣扎不开，连声解释求饶，“你可要找准复仇对象啊，我就是那被殃及的池鱼。”

“你大爷。”卫曦松开他胳膊，反手将人往沙发靠背上一扔，一拳头不轻不重打在肚子上。

平时两人也总这么打打闹闹，叶亦暝大部分时间是个看客，通常都以卫曦假模假式的揍康皓一顿出气来结束。

“我大爷在天津养老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康皓笑嘻嘻的揉了揉肚子，故作羞涩地攀上卫曦肩膀，“怎么样，卫哥哥，我那一整块腹肌的手感不错吧？”

“......”

“你今晚再多说一个字，我直接送你去见你太奶奶。”卫曦拳头捏得嘎吱响在康皓面前威胁地晃了晃。

“别别，白告哥我正直大好青春年华，不至于那么孝顺。”康皓说着拿起酒杯凑到卫曦面前，又给朝叶亦暝递了个眼神，三人默契地举杯碰了一下。

另一边的三个人话题已经聊到高恺明天要和一个游戏里认识的萝莉音妹妹面基上了。其中一个说要赞助两盒小雨伞，一个说可以在自家酒店留个套房，但是房费得高恺自己出。

十七岁的少年，就是山头荡漾的春草，各有各的张扬恣意、摇曳招展、富丽风骚，总爱用稚嫩的脸模仿大人的谈吐。

他们正直青春，又无法真的读懂青春。

第二天卫曦睁眼时，看到的就是叶亦暝房间里浮夸的吊灯，他一直搞不懂，这种全是透明玻璃片堆在一起，做出一朵像云又像是嚼烂了的口香糖造型的灯到底是谁设计的，而且居然还有人买，后来他去网上查了下，销量1。

果然只有叶亦暝这种骚里骚气的人才会用。

昨晚他扛着和自己一样高的叶亦暝回他家后，累得一身汗，加上喝了酒，他也懒得再回家洗澡，于是直接倒头就睡在叶亦暝床上了。

抬头看了眼墙上赛博朋克风的时钟，八点二十。

完了，小书呆子是不是说八点半点上课来着，小跑回去应该来得及。

卫曦心里这么想着，也不管身边睡得正想的叶亦暝，穿上鞋就往外跑。

也不知道小书呆子好了没，今天我可以小声一点。

他们这个别墅区，绿化做得特别好，别墅与别墅之间隔着长路，道两边跟原始森林似的，平时心情好了卫曦也会早起跑两圈。只是今天，他正跑着，脚边路过一只独自散步的柯基，他突然就停下了。

大爷的，我又不想听温晴风讲课，赶回去干嘛，大好假期睡个懒觉不爽吗。真是狗。

一定是昨晚的酒有问题，那家酒吧不对劲，下次不去了。

卫曦虽然这样想着，但也只是从小跑变成了快走，速度慢不了多少。

快到家门口就看见一个远去的车屁股。

客厅里管家似乎正在和温晴风解释什么，一脸的歉意，听见门口的动静两人齐齐转身。

温晴风神情一滞，目光避开了卫曦还朦胧着的眼睛，从肩开始从上往下打量了卫曦一番：“你去晨练了。这是个好的生活习惯。但是我们要上课了。”

连找借口都给省了，卫曦一边换鞋一边扬起得意的笑：“说了不听课。况且我还没洗澡，没吃早餐。不吃早餐我会饿晕的。”

管家叔叔一副“您平时睡醒也没来得及吃过早餐，怎么今天就要晕了”的精明，但面上不动声色。

温晴风表情为难，看了一眼腕表：“那我等你......四十五分钟。”

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温晴风给出了等待的具体的时间，不容妥协地面朝向门口的卫曦，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只是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身影——朝阳正好，有些逆光，卫曦看起来像是森林里被阳光镀了金边的树叶。

“再说吧，我先上去洗洗。”卫曦懒得和他废话，连个洗漱时间都要给他精确到分钟的人，真是莫名其妙。

“不行。”卫曦路过温晴风身边时就听到他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小孩子不可以撒谎，你昨天就骗我。”

温晴风义正言辞，像在教育幼儿园的小朋友，又像是在审判十恶不赦的犯人。

“......”

啧，我没有骗你，是你自己听不懂话好吧，还怪我。况且我也不是小孩子，我马上就成年了。

“哎，随便吧。你再耽误我时间我就十倍补回来。”卫曦懒得和书呆子争执，长腿一迈，一步两个台阶上了楼。

管家还是恭敬地将温晴风送到了书房，又给他端来了点心和茶水才退出去。

温晴风看到书桌上原封未动的试卷，不由摇了摇头。真是任重而道远。他忽然想起庄乐荀说的，这样也算是个好开始，于是将试卷收起来，又从包里拿出新的试题。

温晴风没有动那些茶点，而是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里面有顾回雪早上鲜榨的橙汁，家人总是不放心他在外面乱吃东西。

他一直盯着那张长条沙发，想着卫曦躺在上面的样子，卫曦和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脾气差没有规矩、懒散但又充满活力。

他这次答应家教的任务，不仅是来教学的，他也自己的目的，想多学习别人的行为举止，虽然卫曦有很多行为他都没办法理解。

最终，温晴风还是没有走近那张沙发，只是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于是拿出平板，打开在车上没看完的文献继续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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