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舔了舔湿润的唇,略有些意犹未尽。
一触即分,还未细细感受便被推开。沈青烛头偏向一边,脸颊绯红,眸子晶莹,不知道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可是她推人的动作那么仓促惶急,像是受惊了一般,让郑微有些伤心。
于是郑微故意道:“你要是不喜欢,便算了。”
意料中的沈青烛,应当急忙解释自己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惊讶,有些猝不及防。
可等了半晌,她依旧坐在那,偏着头不看郑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郑微难免气恼,声量提高:“沈青烛!”
沈青烛恍如大梦初醒,从怔忪中摆脱出来,笑意却相当勉强,她起身,似乎觉得和郑微距离有些近,便踉跄着走远了两步,却让郑微越发难堪起来。
“你……”郑微气结,站在原地怒目望着沈青烛,却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吻都吻了,吻时从未考虑过后果,她又哪能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尴尬局面?
难道她想错了,沈青烛根本就不喜欢自己?
所以是她唐突了,冒犯了她,惹她嫌厌了?
想到这,不免自嘲地笑了笑。郑微敛去怒气,冷冷说:“是我唐突了。朋友之间,不该如此。抱歉。”
转身便走了。
不是去书房,也不是去东厢房。
裘衣也未穿,随从也未叫,跌跌撞撞便出了沈府。
没人管她。
沈青烛大概还怔在原地。
元宵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婵未被使唤是绝不会多事的。
郑微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好狼狈,那再狼狈些又如何呢?
她身上没有银子,只能漫无目的地走。
这时候接近傍晚,天阴下来,寒意从脚底慢慢蔓延而上。
天上还下了雪,一朵一朵往下落,轻飘飘的,落在身上转瞬便化了,化成了湿凉的水气。
单薄的身子逐渐沉重。唯一有些温度的,大概是眼角留下的热泪。
怎么又哭了?
郑微有些不甘心地擦掉眼泪,望着逐渐荒凉的街道,站在原地,茫然着不知道要怎么办。
太冷了,想回头。可是不知道走了多久,这里没有来过。
恐怕,走不回去了。
可是往前,又能去哪里?
忽然,身上多了一道暖意。低头看,是件花纹繁复华贵非常的玄色衣袍披在了自己身上。抬头看,是好奇又疑惑的祝璃站在身侧。
“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郑微愣了半天不说话,祝璃却又说起风凉话:“你被沈府赶出来啦?”
这袍子真暖和,似乎真的有些奇妙之处。郑微系紧了衣袍,再看祝璃身上却是件暗红如血的衣衫。
“怎么傻了?”祝璃抬手,往郑微额头上一搭,“也没发烧啊。”
郑微退后一步,躲开她那只手。
“你怎么在这?”她反问道。神色已恢复清明。
祝璃指了指身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酒肆,笑得明媚:“喝酒啊。”
“你来的正好,我与神医刚坐下不久,你要是没事,跟我们一起喝一壶怎么样?”
“那便喝吧。”反正她也无处可去。
跟着祝璃进了酒肆,穿过浑身酒气神志不清的酒客们,来到一处角落坐下。
那里早就坐着一个人,衣着潦草得可以称之为褴褛,看着年岁极高,脸上皱纹纵横,眸上蒙着一层灰翳,显得浑浊不堪,若不是见有人落座,他眼睛直勾勾盯过来,郑微还要误以为他是个瞎子。
祝璃笑着同那人介绍:“老东西,这就是请你过来的人。”
话语里竟无半点敬意,那人却也不生气,抬眸看了一眼郑微,闷闷“嗯”了一声,接着捧着酒坛猛灌了一口。
郑微见他那嗜酒如命的模样,有些害怕,也有些质疑这人神医身份的真实性。
但还是拱手行礼:“晚辈郑微,见过神医。”
那人又“嗯”了一声,将一只新酒坛扔过来,“喝!”
祝璃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抱着酒坛喝啊?我们可是文雅人,要盛着喝的。”说着,便拿过一只酒碗,倒满酒液放到郑微面前。
“你是头一次喝酒么?”
郑微点头。
“那你浅尝辄止便可。这酒还是很烈的。”祝璃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看着郑微轻轻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于是笑道:“多喝几口便习惯了。”
有些烧喉咙,郑微忍着不适,却见神医递来一只鸡腿:“吃!”
郑微接过来,却嫌这鸡腿油腻,便放在一旁。
那人看见,立马伸手拿了回去,这回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了:“你不吃我吃!别浪费我这好鸡!”估计喝的太多了,大着舌头,吐字并不清晰。
郑微立时尴尬起来,僵在原处无所适从,有些后悔跟祝璃来了这里。
那人五指抓着鸡腿,一口一口豪放地咬着肉吃,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若非知道他是祝璃口中的神医,光看他那模样,与乞丐无异。
祝璃看出郑微的不适,低声安慰道:“他喝多了就是这样,并无恶意,不必同他计较这些。”
郑微点头,便大着胆子问道:“敢问神医如何称呼?”
“老夫叫骐竭,才不是什么劳什子神医,老子可是、可是鬼医!”声如洪钟,伴随一声悠长而剧烈的酒嗝,不仅将对面的人惊的一颤,还惹来了旁桌人的注目。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领桌,听见后立马笑起来,借着酒劲讥讽道:“看你这磕碜样,还自称鬼医,真是大言不惭哈哈哈哈哈哈!”
骐竭闻言也笑起来,拿着啃光了的鸡腿骨的手一甩,只见一道黑影从那中年人的嘴中钻入。
那中年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道硬物扎入自己的气道,顿时瞪大双眼,呼吸急促,呈垂死挣扎样。
这可把酒肆里喝懵了的酒客们吓破了胆,郑微则在对面,战战兢兢地抓住了祝璃的胳膊,一动不敢动。
还以为这老者脾气甚好,没想到一言不合便动手……杀人。
下一刻,骐竭拎起一个沉甸甸的酒坛,倏的一下扔了过去,正好砸在了中年人的脘腹。
中年人“哇”的一声便将那光溜溜的鸡骨头吐了出来,劫后余生般捂着胸口一阵干咳。
骐竭岿然不动地端坐着,斜眼睨着那边的酒客们:“老夫既然叫鬼医,不仅能治病救人,更能置人于死地!”
酒客们噤若寒蝉,不敢再置喙一句。那吃了鸡骨头的中年人在同伴的搀扶下灰溜溜地走了。
好一会儿酒肆才恢复热闹,却没有方才那般自然。
郑微依旧躲在祝璃身后,心中大骇,却不敢做声。
倒是骐竭先朝她笑起来,灰翳的眸子在灯光下竟有些璨然,简直不可思议。
“别害怕,老夫还不至于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样。是那人无端挑衅,老夫只是给他个教训罢了。”声音也温和,没有酒意缠身的含糊了。
祝璃倒是一直淡然,似乎是司空见惯了。
不过许是为了活跃气氛插科打诨,她笑了笑,道:“你同一个凡人计较什么?”
骐竭冷哼了一声,道,“老夫也不是柿子,还能叫一个凡人骑到头上来?”
“是是是。”祝璃给他倒酒,想要翻篇。
郑微却回神,弱弱问道:“你们说的,凡人……难道你们不是凡人么?”
祝璃怔了怔,同骐竭交换眼神,随即道:“我们是凡人啊,可我们不是一般的凡人嘛。这老东西可是鬼医,能是普通人么?我可是能将鬼医找来的人,又能和凡人相比吗?”
见郑微依旧存疑,祝璃摆手道:“你这么警惕干嘛?我们还能害你啊?”
郑微腹诽,害她不要紧,可别害了沈青烛。
祝璃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立马道:“骐老毕竟先是医,才是鬼。见了你心上人,定然是救命为要,怎么可能无端端要害她。你且放宽心吧。”
她又对骐竭说:“是吧骐老?”
骐竭毫不犹豫点头:“那是自然!”
紧张感随着一人一句保证消失。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
三人喝着酒,骐竭兴致盎然,还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见闻,祝璃在一旁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似乎二人游历过的山川无数,博闻强识,不相上下。只是祝璃各种新鲜事物都好奇,骐竭则只好酒和医。
郑微在一旁默默听着,只觉得他们口中的世界离自己太远太远,还不如书中编撰的要真实。她神志渐渐迷离,不自觉喝了许多。
天色已经很晚,外面昏黑一片。
祝璃摇了摇快要昏睡过去的郑微:“醒醒,你要回沈府吧?”她向酒肆外张望,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好像有人找你,你自己能走出去吗?”祝璃还要按照她们的计划行事,不太好向沈府的人暴露身份。
郑微努力清醒了几分,随着祝璃指的方向看去,好像……看到了元宵,身边还有沈府几个家丁。
想来是沈青烛叫她出来寻自己。
她这一路走了很久,这里离沈府很远,还好,他们找到了这里。
郑微庆幸着,挣扎着起身想要出去。
骐竭喝得上头,将个葫芦塞到郑微手里:“拿着!这酒很不错,你带回去尝尝!”
郑微没力气推拒,便揣在怀里,踉踉跄跄走出去,才刚踏出酒肆,便被元宵一眼发现。
“郑姑娘!”
元宵立马冲过来接住她,眼泪扑簌而下。
郑微将头搭在元宵瘦削的肩膀上,迷糊道:“你们……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