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烛握住郑微的手腕,细长的手指紧紧圈住那一截纤瘦,像是锁链一般,隐隐有些禁锢的决心。
沈青烛的眼神像极了失而复得的欣喜,又夹杂着些许被丢弃的委屈。
然而郑微却只关注到了沈青烛主动拉了她的手,将她牵到自己身边。
手上的动作急迫又亲密。
好像是有一点珍重。
郑微笑着,将手里那几本书递给沈青烛。
“我挑了好些本,我们一起看。”邀请的语气大方又自然,话说口后却有些忐忑。
她就这么莽撞地邀沈青烛和自己一起看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要知道沈青烛这种大家闺秀,平日里看的都是些四书五经,高深又正经。
沈青烛定然看不上她那些杂书。
这么想着,伸过去的手又隐隐想要往回收。
可才收了一点,沈青烛便接过那书,笑着应道:“好啊。”顿了顿,她又问,“那是不是要看好些日子,就不必出门了?”
郑微想了想,道:“照我看书的速度,恐怕却是要看许久,不过看完了若是觉得好,我便再去书肆买。”
沈青烛眸光明暗闪烁,最终眸子还是弯了弯,露出一个不那么由衷的笑来。
她将书放到案上,伸手要替郑微更衣。
今日外头还是有些冷,手碰到那衣物便觉得十分冰凉,沈青烛捻了捻指尖,继续替郑微解开狐裘的系带。
郑微注意到沈青烛那动作,余光瞥见她的指尖通红,不免有些不自在,便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沈青烛却拉着郑微的衣襟,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又把人拉回原处。
动作不像平时那么温和,反倒是有些掌控欲似的。
神态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柔软,仿佛那动作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比如不悦之类的。
“今日寻了些什么新鲜?”系带解开,狐裘滑落,沈青烛素手一伸,将其接住,放在一旁,又开始解郑微的外衣。
郑微由着沈青烛动作,兴致勃勃地说起今日的所见所闻。
“我去吃了李记枣糕,徐记蜜饯果脯,还有街尾那家烧饼,枣糕和蜜饯没有这里的好吃,果脯味道还不错,不过吃多了有些腻。那烧饼倒是极好吃,又香又烫,只是吃慢了些一下就冷了。
“抬手。然后呢?”
郑微乖乖照做,“然后去了首饰铺子和香粉铺子,不过里面的东西都没有你的好,但是我还是买了一只钗子和一只镯子。”
沈青烛挑眉,赞同道:“确实沈府的东西都是这青州城数一数二的好了。”又问,“怎么不把钗子和镯子带来给我看看?”
“给元宵拿去库房了,待会叫她再拿过来。”
“嗯。”
“之后就去了书肆,各类书籍五花八门的,看着人眼花缭乱的。”她用上了几个新词,“我就问店家卖的好的是哪些,便听着他挑了几本,又看着书名,觉得有意思的也买了几本。不过不敢保证都好看。”
“背过去。”
郑微转身,背对着沈青烛。
“之后便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但是又觉得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定然是要尽兴而归。”
“转过来。”
郑微又转身,却见沈青烛目光沉沉道:“逛了这么许多,竟然还没有尽兴么?”
低而冷的语气,像是有什么情绪一般。
郑微听后便颇为羞愧,不明缘由地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贪玩,却还是继续分享:“正好书肆对面有一家茶楼,楼下就能听见那说书先生隐隐约约的声音,还有宾客叫好或催促的声音,我便很好奇,所以拉着元宵上楼去看了。”
“我们点了一壶茶,不过那茶未免太难喝了,但也有可能是我们点的茶很便宜。”
“你可知道那说书先生讲的什么故事?”
“什么?”沈青烛抿唇笑,做出感兴趣的模样,手指却留连在郑微细瘦修长的脖颈,有些想要抚摸血脉搏动处的冲动和**。
郑微丝毫没有察觉,粗略地概括了一下那个悲怆的仙魔爱情故事。
最后又说了自己的感慨:“那仙子为了什么大义,竟然亲手把自己的爱人杀了,简直是不可理喻。要我说,大义哪有爱人重要?天下这么多人都为了大义拼命,少她一个又何妨?”
手指最终还是抚了上去,沈青烛竟隐隐觉得餍足。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仍不忘赞许郑微的想法,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
果然,郑微听后十分高兴,还有些许得意。
似乎在她的认知里,被沈青烛肯定是一件难得又值得的事情。
接着,她又想起那神秘莫测的黑袍人,“我还遇到一个人。”
沈青烛立马抬眸直勾勾盯着她,指尖不自觉用了些力道,摁到那搏动,感受到郑微的逃避,又立刻松了力道,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什么人?”质问似的。
但郑微没听出来,答:“不知道,是个极为貌美的女子,眉间还点了火焰状的花钿,在我们邻桌,跟我们一起听说书。那书说完后,元宵正为这故事苦闷呢,我安抚了她几句,被那黑袍人听见了。”
她又把黑袍人跟自己的一问一答还原叙述给沈青烛听。
这时元宵进来,听见后立马补充道:“她还问郑姑娘姓名呢,我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便拉着姑娘走了。”言辞间还有些邀功似的骄傲。
沈青烛闻言,眸子立马沉了下来。
郑微本想说自己觉得那女人并无恶意,却听元宵忽然疑惑道:“姑娘怎么把衣服全脱了?”
郑微当即低头看去,自己身上竟只剩下亵衣,怪不得方才越说越冷。
她抬眸看向沈青烛,疑惑不解又仓皇羞涩。
可沈青烛只是耸了耸肩,笑得狡黠无辜:“听你说话一时听得入迷了,所以才失手……”
郑微想要将衣裳再重新穿起来,却被沈青烛拦住:“反正脱都脱了,便叫人搬来热水服侍你沐浴。”
意味深长的,又加了句,“正好洗洗外边沾染的脂粉气。”
郑微只能依言去沐浴。
其实她本来是要跟沈青烛说那女人的黑袍做工极好,若是能为她寻来相同的袍子防寒,该有多好。
只是被元宵那么一打岔,又没有机会再说了。
泡在浴桶里过于舒服,不知不觉又洗久了些。匆匆起身擦干裹上衣袍,进入卧房后,却发现沈青烛坐在书案边,神色恹恹地把玩着她新买的那镯子和钗子。
想来是趁着她去沐浴,沈青烛叫元宵拿出来的。
那两样东西做工实在说不上好,放在沈府里对比,甚至可以称得上粗制滥造,可对于郑微来说,依旧是不可多得的珍贵物什。
于是见到沈青烛手里拿着那东西,神色实在算不上欣赏,甚至带着点厌倦或是其他,郑微心里便觉得难堪起来。
她疾步走过去,想要从沈青烛手上抢过去,却被沈青烛灵敏躲开。
沈青烛抬眸看她,见她脸色因为热气蒸的粉嫩可爱,情绪却有些不好,像是生气,又像是难堪。
有什么可生气的,她又不是要抢这两件东西。
沈青烛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郑微还是将那东西夺了过来,攥在手心里,藏在背后。
沈青烛立时恼起来,她原是恼郑微出门不给她带礼物,倒是为自己置办了首饰,像是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她。可是出言时语意却变了味,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的不善:“怎么,拿我的银子买了东西,还要藏起来不许我看?”
郑微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只觉得那话像是羞辱她似的,像是在提醒她的卑贱身份,提醒她的一贫如洗,提醒她只是沈家的金丝雀笼中鸟,吃穿用度都是靠沈青烛。不管是她这个人,还是她买的东西,都要过沈青烛的眼,都不属于郑微自己。
于是她羞愤不已又怒火中烧,手里攥着那镯子钗子,往案上狠狠一放,红着眼道:“给你便是了!”说完便觉得赌气走了。
其实话一出口沈青烛便觉得不大好,可是她心里不止气郑微那藏着掖着把她当外人的样子,也气那黑袍人。
什么极其貌美!什么眉间火焰!
不过是姿色,她沈青烛未必比那黑袍人差。不过是眉间火焰,若是郑微喜欢,她沈青烛点上去便是了!
这才出去这么一会,便招惹上这个招惹上那个,竟然还说往后还要出去!若不是元宵拉着,那她是不是便要跟那黑袍人跑了?!
沈青烛越想越气恼,看着桌上那首饰,真真想要往地上砸去,可是想着是郑微买回来的,买回来还要藏在身后的,说明她是极喜欢那两样东西的,她便又不忍心砸了。
可是心里忍不住的恼火,便捏拳砸在那书案上,好大一声响,惹得门外人惊疑不定。
元宵听见里面的动静,又看着衣衫单薄却冲出房门的郑微,急惶惶问:“姑娘怎么了?和小姐吵架了?”
郑微现下只觉得又冷又委屈,可是不想在元宵面前落泪,于是强压着情绪道:“我要住别的地方,这旁边还有房间,我今晚去那睡。”
“可是……”元宵不知所措,想了想还是进去给郑微拿了件裘衣披上:“姑娘有话和小姐好好说啊。虽说隔壁厢房空着,可是从来没人住过,若是姑娘要住进去,还得请人打扫,还要重新生地龙,要好一会呢。姑娘在外边待着也不是事儿啊。”
郑微冷得不行,觉得元宵说的有道理,可是方才同沈青烛这么发脾气,她心里害怕又生气,实在不敢再去面对沈青烛。于是道:“那我去你那偏房待一会。”说完抬脚便走过去,也不管元宵同意不同意。
就算不同意,她也无处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