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噜布噜家族 第21章 第 21 章

卡尔垂头丧气地走在小路上，焦虑、害怕、绝望如同海浪拍打礁石一样折磨着他，他咬着唇，绞着手指，走两步便停下来驻足遥望，仿佛要把见过的景象全记下来。

一想到古堡，一想到布莱克和卢卡斯，他便忍不住唉声叹气，起初一切都很好、非常好，就像童话里公主和恶龙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虽说有点诡异，却还不至于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事情出在月亮身上，准确来说，是夏天的满月，和月亮之下静悄悄地生长的葡萄。

那天，卡尔吃完了一只不幸撞树昏迷的兔子，满足地跟着布莱克和卢卡斯到葡萄园里散步。

夏日的葡萄园散发着一种清甜的果香，甜丝丝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卡尔步伐轻松地在高高低低的葡萄丛中穿梭，两侧紧贴着半成熟的低垂的葡萄串，绿翡翠、紫玛瑙、红宝石......犹如异国珍奇的宝石展览，令人目眩神迷。

卡尔腹中饱胀，嘴里却分泌着唾液，它们一定很美味，这是毋庸置疑的。等到成熟的时候，他不仅能吃到新鲜甜美的葡萄，还可以做一些葡萄果酱、葡萄酒、葡萄馅饼、葡萄沙拉.......

正当他全心全意沉醉在美食的幻想中时，方才跟在后面的布莱克和卢卡斯却发出了一些骚动。它们开始感到炽热、愉悦和迫不及待，通俗来讲，就是春天来了。

这片伴随着怪物而生的葡萄园显然有着不同寻常之处，它的成熟也暗示着怪物们的悸动，卢卡斯变得异常兴奋，它不再是乖乖小狗，而是变得更具有侵略性，就连平时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布莱克，看向卡尔的眼神也变得晦涩不明。

但卡尔对此浑然不觉，所以当他被海草般的触肢缠绕起来的时候，他仍然以为是怪物们无伤大雅的玩闹。

怪异的呓语，像是无尽的海浪，把卡尔层层包围，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然深陷蛛网，无法自救。

而这场捕猎，都被一双眼睛看尽。

冷汗冒出额头，邮递员大卫睁大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好奇心害惨了他，让他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东西，此时怪物也发现了他，混沌不堪的不明生物向渺小的人类意识投射去目光，堪称毁灭性打击。

大卫惨叫一声，抱着头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在无极缭乱的细碎声响中，他原本清明的意识像被蚂蚁啃食，造成一个个小小的缺口，理智如同碎屑簌簌而下，所幸最后他只是陷入了沉睡，而不是彻底成为一个疯子。

卡尔只来得及听见属于人类的一声惨叫，其余的时间都被淹没在黑色的海里，他借助怪物的呼吸而呼吸，感受到它们异常活跃的心跳频率，并在意识混沌中闪现一些属于怪物们的记忆碎片。

视角是从浩瀚的天空开始，淡紫色的天空俯瞰大地，大地披上了雪白的裘衣，四周是燃烧着的蓝白色光焰，如同盛放的花，地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只有一处格外清晰，卡尔跟随视线看到了一座褐色的深藏于大雪之中的小木屋。

那是他在卡斯欧洛与祖母共同生活过的小屋。

.......

回忆戛然而止，前方出现了两个东西——一辆马车和一个马车夫。

卡尔瞪大了双眼，咽了咽口水，犹疑不前。

瞧瞧多么诡异，空旷无人的乡间小路上忽然闪现出一辆马车，但凡是正常人都不会轻易放松警惕。

马车夫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上，他看见了卡尔，没有五官的面孔朝向这个方向，他挥了挥手，颇有点高兴的意味儿。

“嗨——你好，亲爱的——朋友，你要搭车吗？还是需要什么帮助呢？”马车夫十分热情，一些不小心冒出口的昵称吞咽地也十分及时，倘若不是他没有五官的面孔、缺了大拇指的左手和少了中指的右手，还有那匹用温顺的、人性化的目光盯着卡尔看的黑色骏马的话，一切将看上去非常正常。

“哈，哈，不了，我暂且还不需要帮助，谢谢您的好意。”卡尔困难地顶着两个生物的目光拒绝道，小心翼翼，像对待什么易燃易爆的物品一样绕过了沉默着的路障。

“我想我可以自己赶路，谢谢...谢谢...”

他一边说一边成功地绕了过去，以无比惊人的勇气。

伟大的、勇敢的卡尔继续赶路。

哦！前方出现了一阵骏马的嘶鸣，仿佛战争磅礴地袭来，以强有力的姿态宣告对胜利的决心。骑士挥舞着锋利的长枪，战马高昂头颅，一个轻盈的飞跃来到了卡尔身边。

骏马欢快地绕着卡尔哒哒哒地踱着小碎步，不时打出几个轻柔但不失响亮的醒鼻，表达着自己的喜爱之情。骑士没有揭下面罩，透过钢铁的阻隔传来沉闷的问候：“你好，善良可爱的行路人，我邀请你和我共同前进，前路危险，我将护送你直至目的地。”

卡尔目瞪口呆，仿佛从老掉牙的戏剧里穿越出来的骑士，莫名其妙的邀约，还有那匹和之前马车夫的马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南辕北辙的黑骏马，就像一个拙劣的陷阱，大张旗鼓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卡尔琢磨不透对方的想法，此外他还感受到莫名的疲倦，其实他早该在闯入城堡时便不幸身亡，但出于种种奇怪的原因，他反而幸运的活了下来。起初他认为怪物是一时兴起，将他当作可供消遣的人类小玩物，但后来它们的态度又让他感到困惑。而当他堪堪放下心来与它们共处时，葡萄园里发生的事又让他惊觉它们绝不是小狗小猫，而是危险的怪物。

简而言之，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对等的，这让卡尔感到恐慌和害怕，他无法忍受自己随时随地处于一个可以被吞噬的、无法反抗的地位。

当初他逃离卡斯欧洛，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很大的原因便是他在其中是一道沉默的影子，扮演一个永远被忽视、弱小无力的角色。

卡尔望向骑士那双深邃的深紫色眼眸，他知道面具背后是一个没有面孔的怪物，它们多变、强大，并且极具浪漫主义精神，直白点来说，就是有点恋爱脑，或许是怪物比人类更不擅长伪装自己的感情，它们喜欢简单粗暴地表达它们的感受，爱、恨、愉快、悲伤，直到遇到人类，面对那么多幽微细腻的情思束手无策，努力地学习书籍中的偶遇、巧合、邂逅。如果怪物真的理解了人类，那么它们还算怪物吗？

卡尔摸了摸骏马浓密的鬃毛，问骑士：“可以把那个无辜的邮递员受到的诅咒解开吗？我会马上回到城堡的。”

骑士愣了愣，接着用非常平和的声音说道：“卡尔，葡萄使我们失去了理智，很抱歉，你的离去让我们很失落，所以我们出来找你。至于邮递员，他触犯到了他不该触犯的，所以受到了惩罚，既然你如此要求了，他将会在下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醒来。”

卡尔长舒了一口气，大卫能够醒来就好，他可不想再在山上遇见背着个大背包的达芙妮。

“你救了我！卡尔！我的生命属于你，不要离开我呜——”骑士身下的马匹忽然口出人言，把卡尔吓了一跳，便看到骏马大而圆的眼睛掉下滴滴嗒嗒的泪珠子，可怜兮兮地凝视着面前的人类，尽管卡尔先前是凭借直觉猜到骏马是卢卡斯变的，现在他可以肯定了，这一定是卢卡斯了。

“你要不先变成人类的模样吧。”卡尔虚弱地建议道，被它马匹的模样震撼得不轻。

出乎意料的是，当布莱克和卢卡斯再次变成人类的模样的时候，这次卡尔发现他们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人类”了。

骑士和骏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孔英俊、有着黑色头发的年轻人和一个金色头发、碧蓝色眼睛的年轻人。

“这是我们的模样，人类的模样。”布莱克强调道，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如果你害怕“怪物”的话，我们将尽可能地保持这个样子。”他还是那么贴心，仿佛一个为了妻子整容的丈夫，甘愿把自己丑陋的面容埋葬于陌生的皮囊之下。

卡尔的心隐隐作痛。

“你喜欢我现在的模样吗？家里那本《魅力男人》杂志上说金发碧眼的男性人类的求偶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我们种族从来都没有这样辉煌的成就，你觉得的呢，卡尔？我有吸引到你吗？”

卡尔扶额。

“那么，我们回家吧。”

一左一右人类高大的影子依靠着中间那个身影，不时传来几句轻轻的谈笑，好似一个再圆满不过，再幸福不过的家庭。

残阳如血，再次笼罩天地，没有一只飞鸟能够逃脱天空的禁锢，它在它认为的自由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