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华生拿着信使刚刚送来的信件走进贝克街221B,他发现会客室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轻人,茶几上摆着两杯不曾动过一口的红茶,而对面则是室友夏洛克?福尔摩斯。
“看来你要等的人已经回来了。”看起来似乎是位青年绅士的来客开口则是与那身裁剪合体的西服天差地别的女性嗓音,她站起身,朝愣住的华生抬帽致礼。
这时约翰才打量起衣着打扮可谓离经叛道的客人,她盘起的长发被完美地隐藏在礼帽里,鼻梁上架一副细框眼镜,看不出度数的镜片很好地遮掩了铁灰色双瞳当中如同鹰隼一般的冷峻与肃穆,让人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地疏冷且不近人情。手杖与灰蓝的大衣搭在臂弯,站姿笔挺,与他曾经在阿富汗战场上见过的训练有素的军人如出一辙,却又没那么多的血性。
夏洛克?福尔摩斯抬眼,没有应答男装女子的话,转而向约翰?华生说,约翰,你最近好像胖了七磅半左右。
没等华生惊讶这位咨询侦探到底从何得知这一结论,年轻女子轻描淡写地反驳:“夏洛克,假设你能够注意到华生医生腰带上不合统一规格的新孔,就能够得出确切数字实际上是七磅。”
“我希望来自苏格兰场的那些沙发咨询没有让全国唯一的咨询侦探头脑锈蚀得太厉害。”
夏洛克?福尔摩斯将那些用不着走出家门,坐在沙发上就能够得出真相的案件称作“沙发咨询”,可见其对那群效忠于女王陛下的警探们是何等嫌弃。
“刚刚结束一场私人会谈之后就赶来贝克街,如果想要让我忽视你在途中还走进一家甜品店享用完司康饼这个事实的话麻烦请你把手指上蹭到的碎屑拍干净,否则和你谈话的那懒惰家伙又该要说教你没有半点淑女风度了,赫尔薇尔。”
“我以为在他看见我这身装扮的时候就已经对此再清楚不过,要知道这并不是近五年来的第一次。同时,把自己做过化学实验的茶杯用以接待客人真是失礼,如果不想被人揭穿就把边缘反应过后的沉淀物刮干净,哪怕它们于人体无半点害处。”
此时此刻,扣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华生为了避免两人另类的争吵波及自己,选择去开门。
来者是一位标准的英伦绅士,举手投足带着倨傲和优雅,在同约翰结束社交应酬对话后的第一句就是:您最近好像胖了七磅啊。
“您怎么也……?”
“‘也’?看来已经有人得出了与我同样的结论,福尔摩斯先生的猜测恐怕是七磅半。”他笑了笑,挂好帽子大衣之后主动向楼上走去,丝毫不理会身后华生对于腰带推断的震惊。
男人站定,不顾华生的阻拦抬脚踹开房间的门,同时从腰后拔出手枪直至几秒钟前还在进行着幼稚争吵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装作没有看见翘着腿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怪异女人。
两人几番交手,以男人在夏洛克的额头开了一枪为结束的标志。
约翰半跪于夏洛克身侧,“夏洛克!夏洛克你还好吗!”
“……好痛。”咨询侦探捂着额头从地毯上坐起身。
做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不留情地发出嘲笑,当然也包括一旁的赫尔薇尔,“这是第几次?”
“六百七十三胜零败。”他转身走到赫尔薇尔身边落座,“你何时才能让我或者赫尔薇尔品尝败北的滋味,夏利?”
“你们两个混蛋都适可而止!”
真是遗憾,当年你还会拉着我的衣袖喊“哥哥”来帮你处理化学试剂。
真是遗憾,当年你还会跟在我身后出入案发现场还喊我“老师。”
坐在一起的两人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句。
兄长和……老师?
约翰?华生对这样标准的绅士和与众不同的女士竟然与夏洛克?福尔摩斯有这种关系感到震惊,要知道两人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吐出的牛津腔与夏洛克平时有些不伦不类的半牛津半伦敦腔调实在天差地别。
“是的,我的兄长麦考夫?福尔摩斯。”夏洛克挠着头发,声音停顿片刻,“还有勉强算得上我老师的赫尔薇尔?洛克哈特。”
“夏洛克受你和哈德森太太有多照顾了,华生医生。”
“不……这算不上什么……”他试图给合租的室友留几分面子。
“哈——得了吧,夏洛克这小子是什么德行我和麦考夫在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就看得一清二楚,十七岁就能在医学院太平间里鞭尸被扣下等着我去捞的家伙,当然也包括嘴欠揭露了同学一晚上约了三个女人还有空闲去酒吧喝一杯顺便调戏富家小姐的丰功伟绩从而被那个公子哥儿带着人打了一顿这种事情。华生医生,您完全不必给他留面子,尤其在我和麦考夫面前。”语毕,她端起哈德森太太之后送来的红茶啜饮了一口。不同于夏洛克,哈德森太太绝不会允许自己用“污染”过的茶杯招待客人。
“她说得对,医生,要知道夏利小时候因为试管炸裂而误以为自己没有半点化学天赋最后号啕大哭的模样时至今日想起依然历历在目。”
“赫尔薇尔!不要把你的记忆力放到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看看你的记忆宫殿里都塞着什么吧,王室不可广而告之的丑闻,贵族们不为人知的一面,整个伦敦的甜品店分布图。我的老师,最可能大脑迟钝的或许是你。”
“事实上,最常光顾蓓尔美尔街口糖果店的是你哥哥。”
于是夏洛克迅速转移火力:“我想下一个增重七磅的人选毫无疑问,你觉得呢,麦考夫。”
闲话少说,夏洛克,我想赫尔薇尔已经和你说过近期的注意事项。麦考夫?福尔摩斯转移话题,“两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接到来自大人物的委托实在令人诚惶诚恐,所以看在我们近期殚精竭虑的份上——注意‘The Woman(那位女士)’。”
“The Woman?”
“是的,那位女士。”赫尔薇尔回答,她曾经在留学普鲁士的时候见过那位女歌唱家几面,从职业技巧来说对方毫无疑问是整个剧团里的顶尖人物,并且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这让那位女士得以凭借平民的身份在高档剧团站稳脚跟。单论这份才华与魄力,对方有资格让福尔摩斯与洛克哈特将其放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令她同样站在棋盘上博弈。
“夏洛克?福尔摩斯,我亲爱的学生,别轻视她,否则你就会在女人身上尝到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败北。”
赫尔薇尔知道他向来不太瞧得上女人,这么说或许不大准确,他不太瞧得上的是明知爱情为自己带来了痛苦却依旧无法彻底斩断一切的角色,被泪水浇灌出来的纤细的菟丝子只能依附着他人——他清楚这是绝大多数女人无可奈何的悲剧,命中注定的结局,毕竟不是所有女孩都能像赫尔薇尔那样接受不同于贵族小姐们待嫁培训的教育,最后以女性的身份,以编外咨询顾问的名义坐到MI6和MI5实质上二把手的位置。更何况,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与约翰?H?华生那样,她和麦考夫也是颇有默契的老搭档。
至于男性的装扮,不过是为了给部分古板的贵族和高官们一些足以自欺欺人的面子,否则麦考夫必然不会只是停留在说教的层面上。
“我明白了,那么作为报酬,请帮我付了下个月的房租吧,赫尔薇尔。”
咨询侦探显然没有将来自兄长与老师的忠告放在心上,见此,赫尔薇尔朝麦考夫递去一个不必多虑的眼神。过分天才,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学生总是要在当头棒喝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时候才会明白年长者的经验是何等珍贵。
他们在贝克街221B的门口告辞分别,受雇接待她的车夫告诉她还有一场必须得去赴的约。
麦考夫?福尔摩斯闻言,挑起眉:“那么蓓尔美尔街见?”
“蓓尔美尔街见,我的老邻居。”
目送这两位离去,华生站在窗边,感慨道在政府工作的夏洛克的兄长和老师果然不是一般人。
“为政府工作?”听到华生的言语,夏洛克面部表情变动些许,如果约翰与麦考夫足够熟悉的话,他就会发现兄弟二人挑眉的姿态如出一辙。“与其说他们两个为政府工作,倒不如说麦考夫本身就是政府,赫尔薇尔则是他头顶随时随地都会落下的铡刀。”
而赫尔薇尔?洛克哈特比麦考夫?福尔摩斯更具有危险性,因为她从不真正隶属任何组织,选择停留MI6和MI5不过是因为邀请她担任顾问的是老朋友麦考夫。
夏洛克有时会真心实意地感谢上帝,教授他如何将各科知识融会贯通用以侦破案件,并为他指明前行道路的赫尔薇尔?洛克哈特拥有足够多的道德感,意志亦足够坚定。有人曾将这位女士比作直指天空的高洁利剑,追撵着罪犯的猎犬,赫尔薇尔听到像后者那样的形容是何等神色暂且不提,至少夏洛克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适合做一个审判者。
至于赫尔薇尔,她此时正坐在一家体量不大的酒吧里,面前是她的老熟人。
洛克哈特小姐,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钟情烈酒。
“唯有烈酒才能令人露出最真实的自我,亦足以令人在这冰冷的寒冬里体味些许暖意。”
此时的伦敦还远远未到入冬的时节,谈不上寒冷刺骨,但坐于对面金发红眼的青年对话中的含义心知肚明。
“当初柏林一别,再次见面竟然已过去这么多年,你倒还是老样子——”
她伸出手指,戳戳杯中浮沉的冰球,铁灰如雾都天空的眼里却寻不到半点旧友相逢的欣喜。
“——Professor Mori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