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范文敏抱过去的作业本,好处是也芝省了早上的事少爬了几楼,坏处是也芝彻底忘了她当天还要把杜康改完的作业本发下来这件事,不然那天晚上大家写作业用什么呢。那时候学校给发的作业纸是一套,用薄薄的透明袋封成一套给学生。里面有一本白纸,两本大本的科作业纸,两本大本的作业本,两本小本的作业本,两本小本的英语小测纸,还有点什么也芝不太记得了,反正每学期英语小测纸都不够用,每学期数学的本子都刚刚好,总有本子每年都剩。
也芝发现自己忘了发作业本就慌了,当下觉得自己犯了大错。数学作业本是有两本,但另一本一开学杜康就让收上去了,大家手上没有多的作业本了。也芝找她爹说:“完了,我忘了发数学作业本了。”
她爹把手机给她让她给杜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她妈走过评价道:“一天到晚上学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着杜老师接电话的时间相当煎熬,嘟嘟嘟,每一声都嘟在她紧绷的心尖上,那一刻闪过很多念头,还好在也芝还没想得过于离谱的时候杜康接电话了。
杜康第一句话就是:“诶,超哥。”
也芝战战兢兢道:“老师,是我。”
“啊,怎么了?”
“我,忘记发今天的作业本了。”
杜康沉默了一两秒,这一两秒里也芝甚至想到了课代表是不是要换成范文敏了,那好像对大家都好。
结果杜康说:“哦,没关系,群上说一声,今天作业不写就是。”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老师不好意思。”
挂了电话以后,也芝忽然就松懈了,和刚刚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原来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她总是这样,担心很小的事演变成很大的灾祸。
第二天上学,有人交作业过来,用的是一张白纸,放在书包里推来挤去的不怎么平整。也芝抬头一看,是坐在后排的男生,也芝有点尴尬:“昨天没有数学作业了。□□群上发通知了,你看到了吗。就是我,我忘了发作业本。”
那个男生也没多说,他无所谓道:“那今天不收数学作业了?”
“不收。大家都没写。不好意思啊。”
“哦。”
那个男生就走了。昨天的羞愧感又上来了,也芝叹了一口气,以后千万时不能再忘了。她正坐在椅子上从后排转回身子,正对黑板,忽然对上自己的前桌,现在是自己前桌的前桌,那个小个的男生,他对也芝比了个大拇指:“数学课代表,你是这个。”对也芝表示赞赏。“今天还能不能忘了发作业本然后就可以不写作业啊。”
“滚啊。”
也芝看他在收拾东西,他往范文敏的桌子上搬东西,也芝露出不解的眼神。小个男生跟她解释:“我跟她换着坐第一排,她坐一周,我坐一周。”行吧,这位置都能换着坐。
后面传来听着不太真切的声响,也芝没回头,侧耳听她能认得出其中一个说话的是容溪。好像是刚刚那个来交作业的男生问你们都没写,然后她听见容溪说:“没写啊。你没看□□群啊。”
“没看啊,谁写作业前看□□啊。”
容溪:“扯呢,你一放学就看手机的。一晚上手机不离手的。”
然后是一阵善意的打闹声,也芝大概能脑补出来是那个男生对容溪的“反击”,而她不用脑补的都知道容溪差不多就是被按着打的那个。她路过好多次后排,有意无意地看过好多次这样的场景。
到今天,她还是没有容溪的联系方式,她没加,他也没有。因为她左右两侧的组一直在换,开学快一个月的时间也芝周围人差不多换了一轮。她有时是在班上,有时是在班上以外的地方,听人提起容溪。多是一两句话,因为她的在场,或是她只是路过的,所以她只能听见一两句。有时是别人在聊他的□□,说容溪很少发空间,都没看他转发过,有时是路过不认识的人身边听得模糊一句说十一班有个长得特别帅的。十一班其实有很多长得不错的男的,倒数两排的男生三分之二都长得挺好看的,都是一眼看过去就不怎么会读书,但是体育应该不错的类型。她有时也不确定对方是在说十一班的哪个,有时能清晰地听见容溪两个字,有时没有。
十一班是个神奇的班级,考全年级前二十的,这个班有四个,考进年级前一百的,这个班有十一个,前两百的有十八个,同样,年级后两百的差不多也有十几个。一个年级八百多号人,会读书的和不会读书的他们班都占了大头。也芝记得有天她去抱作业本,偶然听见裴老师和杜老师说:“你这个班没有中间层啊。”杜康一口烟在窗边灭掉,讲是哦是哦。
昨天没做的数学作业在今天补上了,从今天起到毕业,也芝再也没敢忘记过发作业本。她这个数学课代表虽然初中数学成绩算不上班上拔尖的,但至少收发作业这件事上她还是好好完成了。杜康说,他准备要考试了,入学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考试。
那天体育课,体育老师难得给了点自由活动的时间,就是不许回班上怕出什么安全意外。也芝绕着操场走了半圈,他们班的男生分了两个阵营对着两个篮筐在打球。一边是高明陶元甲阿吵胡和平等人,胡和平就是老待在阿吵旁边的那个男生,也是开学大扫除那天拎着个大桶从容溪身边经过的男生。另一个阵营就是班上后排的男生,有容溪,还有几张也芝知道是自己班的男生的脸。
......不得不说上天是公平的,高明那边一点不像打篮球没有一点竞技性一点观赏性,虽然他们中随便抽两个人的分数都抵得上另一边所有人加在一起考得,但容溪那边看起来明显要让人赏心悦目多了。青春期若是要用余光偷看男生打球,无论如何看的也是容溪那边。也芝走完这半圈,走入另外一半的阴影里。另一半的操场被教学楼的阴影挡住了,没什么太阳,到这一半她去看就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
背影,后来回想起来,她算是看过很多次容溪的背影。在我们不认识的时候,在我们还没有熟起来的时候,在我们后来做了很多年的朋友之前,我真的看过太多次你的背影了容溪。在江城三中的长坡上,在全班混在一起上体育课跑热身跑的前两圈,在课间操结束后你走回去的路上,在学校外的小卖部门口,在江城的红绿灯路口。在我们成为很熟悉的朋友前,我有意无意看过你很多次。多到后来做了成年人,两个人做到熟到消息回不回都无所谓了的朋友,容溪有几次叫她出来吃饭她都找借口避开了。
因为习惯你的背影,面对面会觉得奇怪。
晚上吃饭的时候,聊起今天学校发生的事。也芝知道她妈洞察力感人,刻意避去了容溪那一组打篮球的男生都没讲,只说了今天看见高明他们在打篮球,她真是无心的,说了一句:“高明数学真好,今天上课杜老师提问大家都没算出来,他随手划两下就好了。”没想到这句无心的话引起她妈忽然的爆炸,余莲明显是生气的语气恨生硬把晓华都吓了一跳,余莲:“吃饭!不要说话。天天提人家干什么!”
“我哪里天天提他了?”
“你没有?你还没有?你自己想想。一天到晚就是高明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我.......!”
她爸出来打和:“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如果不是东亚父母视早恋和喜欢这两个字如洪水猛兽自己都说不出口,也芝当时隐隐觉得,她妈是不是误会她有点喜欢高明?
有一个开始步入青春期正在抽条长大的女儿,意味着养大孩子的母亲要开始接受自己进入更年期。一方的鲜艳总是从另一方里的枯萎了抽水灌溉。
可是妈妈,如果提一个人很多次就是喜欢他的话,我应该是喜欢容溪的。只是我不开口提他,我在心里提。对于高明的提及,总是因为那个年纪的孩子,受周遭环境影响下的学生,对于自己班上考得最好的人总有一些藏在潜意识里的关注。不会像是关注自己喜欢的人那样在他出现的每个场合里用尽余光偷看,只是会在出成绩那天自然而然抬起头看最上面的那个名字是谁,记住,然后下次聊到学习时顺带说起来:“哦,是他。我知道。”
人的注意分很多种。
不能简单把每一种对于异性的视线都定义为喜欢。
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被妈妈凶了,也芝从前是气来得也快散得也快的人,大人们总说他们家有个好女儿好脾气,上了中学以后慢慢不行了,也芝生气的点开始变多,开始不喜欢听人说她是好脾气的好女儿,生气的时间会延长。也芝问晓华:“我最近提了很多次高明吗?”
晓华说:“还好吧。”想了想又,“好像是有点多。”
好吧,刚起来的气又灭了。但还是有点怄气样,她爹走过来私下同她说:“诶,不要理你妈,她最近是有点这样。”那时候她还小,虽然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他们家是有点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的样子,但还没品出其中的关键来。后来年纪再大点,她就会以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用戳痛别人的方式换取一丝安静,更大一点的她会嫌弃且时候惊讶自己怎么这么刻薄恶毒地说,你少装好人了。她爸她妈都是好人,只是管她实在是管得太严了,简直是严防死守。总有一天这些细致到今天降温要多穿点一定要穿上袜子吧的管教会以一阵又一阵,一阵接一阵的方式让也芝爆发出反抗来。
开学快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十一班发生了一件让也芝记得还挺深刻的事,那就是容溪表白了,容溪当众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