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怎么和晓华说,我喜欢容溪呢,我可能比你更早就要喜欢容溪了。自己和容溪从某种层面来说,根本就不认识,何来早就,她根本就开不了口。
早些没有说出来的话,真是这辈子都不用再说了。
她只能在心里劝说自己,学校里多的是喜欢容溪的,多的是像她这样只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喜欢人家的。
杂七杂八地胡乱想着的时候,晓华忽然开口,问她:“你有他的□□吗?”
“没有。”
“你认识的同学有吗?”
“帮你问问吧。”
就这么一路一起走回家,晓华处在一种微微亢奋的状态里时不时就要和也芝聊几句容溪或是讲点别的,也芝则一直在一股心理有些微微失落面上还要装的无数发生好像她从来没怎么关注过自己这个同班同学的状态里。原来偶像剧中的情节,现实中偶也会发生。
回家并不算漫长的路,许是因为心情许是因为为了跟着容溪背后走绕了一大段路所以显得今天格外长些。
晚饭,巧得不能再巧,爸妈都不在家。今天又是外婆来给煮饭。是外婆煮饭,意味着很多话都可以随意乱说,反正外婆在厨房的时候都听不见。
晓华和也芝控制在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节点上,她知道她在想要□□号,她也知道她应该知道,后者可能以为前者在等着外婆拿上小包出去和人打牌跳点广场舞,前者心里实则只是在拖着时间。
也芝难说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她隐隐有点抗拒把容溪的前期号给妹妹,一方面她居然有一点兴奋。兴奋大概源于,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别人面前端详一下容溪的社交空间了,等晓华加上了,还能正大光明看看他空间都发什么到底。
外婆刚踩着广场舞开始的点出门,晓华就过来了,她一脸含羞地看着也芝,也不说话,就是双手轻轻握着也芝的右手,轻轻晃着。也芝哪能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呢,从书桌上站起来,转身去客厅开了那家老式台式电脑。这台电脑很久了,好多年了,开机要等很久,好在爸爸今晚去和同事聚餐了,妈妈待在学校没回家,没人把家里的网线给拔了,等着一分半钟两分钟的开机电脑就亮了。亮了以后又等着,等着它能反应过来让光标移动,这时候能点击联网。□□的图标就在桌面上,点开,输入账号密码,晓华蹦蹦跳跳地夹着一本花火过来。等□□跳转也要等好久,终于登上去了,也芝招手,晓华迅速从沙发上弹射而起,两颗脑袋凑在一起。
“这是他的号吗?”晓华问。
也芝点点头,她点开了班群,在班群的页面里找到的容溪。还好当初入群的时候要每个人都给自己备注为真实姓名,不然眼下都不知道她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对容溪的□□号这么熟悉一下就指出来了。她刚刚还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装一下找不到,还好晓华先开了口。
晓华拿出自己的按键手机,一个个融入容溪的□□号,抬头看几眼电脑低头看几眼手机。
也芝忍不住问:“加了吗?”
“晚上再加吧。”
两个人不再说话,又各自干各自的事去了。打开了电脑再关上,也芝日常自论没这个自制力,今晚却没有看屏幕的耐心了,她此刻一点都不想再点开□□,就在等着晓华一声:“他通过了。”
铺开作业,从语文这种不太需要动脑的作业开始写。周末要写一篇作文,这样的作业对也芝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的程度,起初的两段写着写着就要回头看看自己写了什么因为心实在静不下来,后来就好多了,写着写着她都忘了自己在等客厅的什么消息。
写着写着就安静了,写着写着心就平静了。
人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时总能获得这样微小而平和的力量。
写完已经十点多了,爸妈还没回来,也芝顺手把英语作业也写完了。她走到客厅,晓华好像也刚写完作业看见她来,还以为她要过去挪了个屁股给她。晓华的花火杂志就放在茶几上,也芝问:“我能看看吗?”
晓华站起来整理她的书架:“看。”
也芝翻开,随便从某一篇开始看。家里的时间好像停滞在了这一刻,晓华拿出自己的MP3开始塞着耳机边听歌边写作业。小说写得还可以,也芝看着看着还有些困了,想问的话被糊在嘴里失去生机。
就烂在心里算了。
不是什么话都可以拿出来坦诚说,说出来反倒对于彼此都是一种伤害。
看困了,她胡乱揉了一把头发,把碎发往后扬扬,走动厕所打算刷牙洗脸趁早上床。家门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老式的门锁关上反锁总有一阵声音。想来是她爹回来了。也芝接着刷牙,厕所门口忽然出现一个浑身是酒气的醉汉憨笑着看她,让也芝觉得奇怪。她爹两三年都不见得出去喝到烂醉回来,回来一般也是吐,然后洗澡睡觉。
好好的,这么带有一股温情地看着她干嘛。
也芝觉得奇怪:“干嘛。”
她爹就只是笑,憨笑,傻笑,伸手把也芝额角边的头发捋上去,可她那一块头发沾了水,正好好趴在脑门上。也芝只觉得这一刻有点奇怪,忽然迸发出的父慈女不知该不该孝很奇怪,这时她还不知道有些东西彻底结束了,比如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彻底结束了。不是在六年级的暑假结束的,不是在青春期开始的交接结束的,是在这一刻,她的精神童年彻底结束了。
叔叔借了高利贷,亲叔叔。
借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是天文数字的数字,高利贷利息滚利息终究一点都还不上了。
东窗事发,高利贷打电话到爸爸这了,爸爸才知道叔叔借了钱。
嫂嫂叫叔叔去跳楼,给大家一条活路。
奶奶说爸爸如果不帮叔叔还钱,就喝农药死在也芝家门口。
......
争吵,忽然出现的争吵,忽然不知道从什么点上就可以衍生出来的什么争吵干碎了也芝的美好家庭氛围。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爸爸的妈妈,爸爸的爸爸都不喜欢自己,因为她是女孩子。但是她也知道,妈妈喜欢她,外婆喜欢她,舅舅舅母都会对她好,运气守恒了,所以没关系。
直到今年,直到这一刻。
饭桌上忽然就会吵起来的父母,晓华和自己都不敢多说话只能快速吃完饭进房间,等吵完佯装无事发生。
最开始的半个月,真的好累。
什么容溪,什么培优班,什么,什么,都不重要,也芝每天在想的都是爸爸妈妈会离婚吗,离婚后她跟着谁,这个家要散了吗。那一两周,她都装得一副没事样和人讲话,和方子涵那几个坐在一起聊八卦,人却是散开的,完全散开的。平春可能瞧出她有点不对劲,平春问她,怎么了?
也芝很平静地说,我叔叔,我爸爸的弟弟欠了高利贷。
平春有点为难,可能是没想过自己顺口的关心问出的是这么大一件事,她语气迟疑,犹豫:“欠得很多吗?”
也芝几乎快笑出来了,她都不知道这样的时刻,她为什么想笑:“我爸一辈子不吃不喝,工资加一起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上。”
“这么多。”
“我奶奶要我爸帮忙还。我爸已经掏了很多钱出去了。高利贷威胁说,知道我和我叔儿子的学校,还不上,就。”
最近妈妈总是很注意也芝和晓华到家的时间,稍微晚一点她都会害怕起来,上这个中学以来这对姐妹从来没这么早到过家,几乎是一放学就往家跑,不止为了安全,也为了妈妈头上那把随时要把她的情绪她的神经彻底搅碎的刀。
很多,很多年后,平春和也芝说:“可是你爸妈真的很了不起感情真的很好,没有几个人能一起还那么多钱。”到那天也芝已经想不起来她当时到底告没告诉过平春,她爸妈是差一点就要离婚了的,离婚合同都写好了。
那时候她已经不和人提起这段往事了。
那天的开端究竟是什么,也芝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就记得父母在侧卧吵了起来,砸东西,砸桌子。也芝和晓华就站在客厅听。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家里听见爸妈砸东西,里面吵得不可开交。她忽然有点恍惚,这一切要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她还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家境虽然普通,但在这个小地方活得还算舒服,她有同学羡慕的开明父母,她是自由恋爱的结晶,她是爹疼妈爱的小孩,她可以觉得人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爸爸是愚孝的长子,妈妈变成一个可怜的人在被迫偿还自己很多年前就收到预警却没在意的地雷。
“我第一次去你爸家,他妈拿出你叔叔的照片一直在和我说这个小儿子有多好多好,我当时就纳闷了我要嫁的不是她大儿子吗?”
也芝终于忍不住安静地大哭起来。
晓华拿着纸巾过来圈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