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也芝的周末排得满满当当。要上的补习班太多了,四个半天都在补课。
妈妈一度觉得排太满了,又辛苦,有些课又没必要上:“语文不要上了。语文还要上吗?”
“要。”
其实是不用的,也芝的语文够好了,现在就能直接去裸考实验班的程度。只是,妈妈,这里是我唯一能获得成就感的地方了。补语文的老师每一两节课都会夸一句也芝,有时是字好,有时是作文文笔好,有时,语文老师都会说,你要不然去上别的课吧语文没什么好多教给你的了。
她补这节课,只是为了喘口气,在数理化的海洋里,给自己找点各有所长的信心。
.......
时光流逝得飞快,眼下正式迈入秋天,早上出门身上必须套着两件衣服。
杜康的课上了好几节,题越选越难,人听得越来越发蒙,爸爸问了她几次还要上吗,都被她摇头拒绝了。
拒绝只是因为觉得难以开口,但也芝已经有点抵触周六晚上的到来了。又硬扛着听了一两节课,靠着搜题完成培优班的作业,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谁也没想过是杜康先扛不住了。
杜康晕倒了。
在班上。
普通的一天,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的数学课,杜康上着上着忽然停顿下来,半个班抬头看他,杜康一手撑上肋骨附近的位置,一手还在黑板上,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讲下去了。
原来停顿不是为了抽人回答问题,一部分人松口气又低下头去。
谁知,杜康又停下了。
他停了几秒,然后倒下了。
一米八三的,正值壮年的,三个娃的爹杜康晕倒了。班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秒不到,就以各个方位传来的低声惊呼和范文敏冲出去的同事伴随着的高声惊呼发现了这一事实,范文敏先挤出去,高明也站起来,前排的学生都围过去,后排的站起来,包围圈里传来:
“别都围着,留点空气。”
“叫人啊,去叫人。”
“有人带手机了吗?”
小范在人群中冲着也芝:“你去喊老师。”
“好。”
也芝急忙冲到办公室,英语老师裴风在,她跑过去。裴老师正端着她的茶杯,裴老师说:“做什么这么急急忙忙的。”
“杜老师晕倒了。”
“谁?”
“杜老师。”
“杜康晕倒了?”
一下换成了裴老师跟着一起急急忙忙往上跑,裴老师的鞋还有些跟,在学校的楼梯上跑起来又累又响。
裴老师跨进包围圈,隔壁冒出一个不认识的老师,也走了进来,也芝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着裴老师和那个老师打电话的打电话,让学生散开点的散开点。那个不认识的老师点了两个男生,容溪就在里面,让他们和赶上来的体育老师一起把杜康扛了起来。
真是对不起杜康,他对自己那么好,眼下他晕倒了,也芝看着旁边给体育老师搭把手将杜康扛上背的容溪还能走神出去几刻想,容溪,她有一两年的时间没有和容溪讲过话了,他们还是没有□□好友。有时候自己都会忘了,她好像是喜欢他的。
回神又开始担心杜康,是生了什么病。范文敏都急哭了,眼泪汪汪的。
杜康被背出去送到医院,裴老师叫他们自习。
自习,是没几个人有心思好好学习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在和同桌在和前后桌聊,班主任怎么了,杜康怎么了。
吵,吵得很。
范文敏忽然拍桌站起来,带着她眼角的泪痕吓了所有人一跳,范文敏愤愤地指责着所有人:“杜老师都那样了,你们还好意思吵!”
班上静了一瞬,目睹着范文敏摔门而出。
前排一个女生讲了一句,神经病吧。
下一节课的老师来了范文敏还没回来,她问同学这里的人呢请假了吗,大家只是摇摇头你看我我看你。
“班长呢,范文敏去哪里了?”
高明说不知道:“我去找找吧。”
“去办公室看看,找不到快点回来。”
高明就出去了。
化学老师课讲了一会,高明就带着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范文敏回来了。化学老师也没多问,没问去哪里了,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边讲课的时候边看着几眼他们走回座位。
这个班有时候总透着一股诡异,每个人都像是有灵魂的npc,时不时跳出一下系统设定来个崩坏感。
放学的时候平春和也芝一起走了一段路。
平春说,杜老师好辛苦啊感觉。
“是啊,感觉老杜又瘦了。”
“本来就很瘦了。三个孩子要养吧。”
“嗯。”
杜康晕倒的事,没想到连晓华都听说了。她爹知道倒是不稀奇,晚上吃饭的时候晓华说:“你们班数学老师晕倒了啊?”
“你们都知道了?”
“对啊,我数学老师讲的。”
也芝问:“他咋了?”显然是问她爹的。
她爹讲:“还不知道。好像是胃出了什么问题,等下晚一点关心一下现在人家都在忙。”
晓华:“我们数学老师说,你们老师下周回不来,下周他去代课。”晓华撇撇嘴,“你好运吧。”
“咋了。”
“你听了就知道了,”晓华说得有点激动起来,手比画起来,学着她数学老师的样子,“他讲课就是,嗨呀,听懂了吧,嗨呀,这样啊,那样啊,这样啊,就没了。就没了诶。”
给也英超都逗乐了。
也芝:“啊?你数学老师就是那个,年纪有点大的,然后嗓门特别大的那个老师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头秃的,然后挺着个啤酒肚的。我们私下都叫他......”
......
杜康是胃溃疡还是胃出血,但导致他晕,或者说导致他暂时回不来要手术后静养的根本元凶是阑尾炎。
他回不来,数学课就分给了年段别的班的数学老师帮忙上一上。
直到上到晓华那个班的数学老师的课,也芝才深刻意识到,晓华学得有多像。
“这里,”好大一声,跟晴天起一道惊雷一样,“嗨呀,就是这个,和这个,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了?
也芝难得在学校听不懂课,学校的课程她以往学得还是轻松的。
“这里,嗨呀,连这个,明白了吧。”
范文敏摇头:“不明白。”
这个数学老师挺着肚子:“这不明白?”
范文敏转头,看着后面,看看也芝又看看高明还看旁边:“你们听明白了吗?”
这个老师显然已经不打算管她了,接着往下说。也芝在后排看着范文敏把书一放,崩溃地向着左右来回摇摆,听着她说你听懂了?你听懂了?
没有。
也芝在心里回答了,此刻她想,晓华真的不容易,她们班同学都好可怜。这个老师到底在讲什么。
终于,上到这个老师第三节数学课的时候,高明举手说:“老师,没懂。”苍天,高明都没听懂,这下终于可以百分百确定,是这个老师教得凌乱了。
“你没听懂?”这个老师也知道高明,他还有点意外,“这里和这里这样一下,没懂?”
这个中老年男老师笑着,露出他不太整齐的一口牙,他显然也是抽烟的:“走神了吧?”
如果无语可以实质化,也芝想高明的无语应该能化作一团烟雾盖住这个老师的脸。高明是个面上不会给老师拆台的,也没反驳,于是这个老师又跳着步骤乱乱地讲了一遍。
范文敏大叫一声:“这遍终于听懂了!”说罢崩溃地扯扯自己头发。
整个班都想叹气了。
杜康,杜老师,老杜,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下课的时候,一群人聚在一起。这一次终于不是高明范文敏方子涵等人发起的,而是班上由坐在中间的,坐在后排的同学,几个几个连成一群,最后蔓延到半个班来,他们说:“我们打算去看看老杜,你们去吗?”
范文敏接道:“我早一个人去过了。”
没有整个班一起去,而是玩得好的和玩得好的凑一凑去,几拨人几拨人地去。也芝同平春和班上一些半熟不熟的同学一起去的,她们十个人左右凑起来买了果篮和花,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杜康的床边的桌子上全都是花束和果篮,摆不下的放到了床边的地上整齐的一溜。
杜康说他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等下都带回去。”
来的人里有妇女之友小八,小八手舞足蹈地给杜康学那个大肚老师讲课:“手比比,这里这里,就讲完了?”小八真是个很生动的人,很生动的男性,他戴着眼镜,口水没喷出来但是演得让人感觉要了,“还问我们听懂了没有!高明都没听懂啊!”
老杜有点想笑,可能碍于他同事还比他年长总不好笑,他摆摆手,让小八小声一点。
老杜说:“我这边瓶挂完看看,马上回去。”
这下大家倒是统一了口径:“不要不要。”“老师你再歇歇吧。”“是啊是啊。”
倒也没在病房里待多久,确实对别的病床来说这帮积极向上的学生有点太吵了。师母挺着肚子出现,要给众人洗水果削水果的时候大家忽然都噤了声,连连摆手,谁好意思让怀着双胞胎的孕妇操劳。
于是自觉退出,和老师作别。
老杜让他们把果篮带回去,一个个摆手跑路跑得犹如体测一般,比上体育课还灵活地跑了,就听见老杜在背后:
“慢点,诶,果篮带回去。诶。”
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秋天,天黑得要比夏天早。风里有了点凉意,也芝把校服领子拉上去了点。
平春在她旁边,平春问:“最近的数学课,你听懂了吗?”
“没有。”
“我也是。”
“老林又瘦了。好瘦。”
“对啊,他老婆肚子也蛮大了,好辛苦感觉。”
“诶。”
秋天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