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去观音 第1章 第 1 章

十二月四日，符镜宗内风雪大作。

刘虎一脚踹开结界外的冰柱，低头啐了口痰，正好吐进冷粥里。

“操他娘的……什么档次还让老子来送饭？！”

他穿金戴银，极不情愿地拍掉身上的雪。今年是他入宗的第三百三十三年，在外门也算混了个名堂，自打接任外门管事以来，坐卧起居皆有专人操持，房内更是暖炭长供，偏偏今日被那些老不死的用传音符弄来这鬼地方。

三百年前是他，三百年后竟然还是他。

符镜宗这是没人了么？！

守卫亭空空荡荡。他停住脚步，胡乱挫掉脚下的脏冰，摆正脖子上的金链子。桶里冷粥结了块，他没什么耐性地搅了搅，眯眼望向十丈外的玄铁门。

“人呢？守卫呢？！都死绝了？”

寻常有人时他不敢这般嚣张，可今日偏偏一个人影都没见着。他狠狠踹了一脚石门，撒气半晌无人应，才从怀里掏出钥匙插入孔内。

一圈，两圈，符文打开，他刚要骂这东西麻烦，突然动作一窒，手腕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有阵无形的压迫抹过脖颈。

“谁？！”

后背汗毛陡然炸立，三百年的道行让他后知后觉嗅出这风里的血腥味，可他再转身，眼前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没人……

他狐疑地回头，半晌，才将钥匙转至最后一圈。

“咔嗒，咔嗒——”

“呃……”

刘虎猛然回头。

这次他绝不会听错，细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壁中，生出一种诡异的惊悚感。刘虎后退两步，忽然看见雪中一道轮廓慢吞吞往这边走，

嗤——

还没等他反应，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扔进来，血迹一路拖至他脚下。他心中有一点预感，却还是没忍住，一寸一寸地往下看——

原本应当驻守玄铁门的守卫胸口一条狰狞的伤口血流如注，肠子内脏掉落一地，身首只剩两根骨头连着，死不瞑目。

“什什什……什么？！是谁？！”

他“啪”一声摔倒，又踉跄爬起来，木桶从他手中滚落，粥块撒了一地，咚、咚、咚、咚四声滚进他身后的石门里。

没有人回答他。

骇人的寂静里，刘虎几乎要崩溃了。

“什么人给老子装神弄鬼？！出来！”

他牙齿打颤，错把钥匙当长剑，在空中乱挥，可很快，他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

“解，解里……”

一道颀长的身影踏过风雪，淡漠地看着他，结界在他身后轰然碎裂。

刘虎被突如其来的疾风打得几乎精神失常，来人一袭黑衣，面色冷白，闻言，竟然对着他笑一笑。

他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那张五官美得过于凌厉，像雪中一把泛冷刀，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乍看之下实在叫人心惊胆战。

——哪怕这看的人是刘虎。

可那双眉尾却稍稍翘起，狐狸一样的眼形摄人心魄，随便挑一挑就能勾得人魂消。

“你认得我？”

“解……解里尘，你真是解里尘？”刘虎如遭天雷，双腿打颤，几乎要站不直，“你，你不是死了吗？！那你，你现在是人是鬼……”

那人抬眼看他。

刘虎想起这几日众人传言，牙齿打颤：“难……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你没死而是，而是成仙了？！不仅成仙还，还在仙宗大肆屠杀，你，你……”

那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如万年古潭，忽然，笑了声。

“哦？”

十二月的雪天里刘虎汗流如注，他有一种感觉，解里尘现在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玄铁门之下的东西。

守卫的尸身很快被雪覆盖，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对，对我记起来了，你以前在这里住过对不对？三百年前，对，就三百年前，那时也是我给你送……送饭……”

“原来是记得。”

话音戛然而止。

良久，刘虎的喉头动了动：“你是来杀我的……”

“不是，”解里尘打断他的话，微微颔首，刘虎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对方近乎残忍地，“杀你只是顺手。”

他说得太过礼貌，让刘虎误以为有所转圜，可下一秒，修长的五指已然掠至他眼前，他身体还没动，血色混着剧痛已经当头而来，那人竟用手指径直插入他的眼窝内，眼珠爆破的声音黏腻恶心，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暗中两只指节扣在他的眼骨上，生生抓着他的面孔将他提起来——

他来不及求饶，眼窝中两根手指微微收，他余下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这人……这人竟想活活捏碎他的面骨么！

解里尘面目含笑，眼角弯了弯。

“咔嚓”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断在山际，余音散入风里成了一声悲戚的呜鸣。

尸体“砰”地掉在地上，许久，解里尘拭干净手指，一动不动注视着面前的玄铁门。

一人，两尸，漫天风雪间。

史书有载，仙历三零二八年十二月四日风雪大作，魔头……不，诡仙解里尘，血洗符镜宗。

五十年后。

汝饶镇。

镇外旷野，据传曾有过三千年征战，五百朝饥荒，此刻蒿草长成青灰色，被乌云一压，竟还有半人高。

解里尘拨开草径。

几丈外二十三具尸体死得悄无声息，修为最高者直抵大乘三重境，可被他剜心也不过数息时间。他刚杀完人，还在兴头上，目光定了几息，兀地两指一划，远处一道身影闷声倒下，愣是没逃掉。

那人还剩一口气，被解里尘一把拎起头发，强迫地看他。

“来得还挺快。”

那人眼里全是恐惧，囫囵求饶：“仙……仙尊饶命，饶……”

“现在知道叫仙尊了？”解里尘漫不经心，手劲却转了个方向，迫使这人看向那道天痕，那人太阳穴上陡然刺痛，一道仙力钉入他体内，再睁眼时原本乌压压的天际竟出现一道恐怖的裂缝。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他下意识想闭眼，那道仙力却强迫他睁开。

耳边一道冷声：“你们弄出来的东西？”

“不，不是！不是我们！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那人拼尽全力摇头，“我，我是被这些杂修蒙骗，以为……以为您真藏着成仙的秘法，动了歪心思，我真不知……”

解里尘放开手，那人四肢已经被他卸了，脑袋脱力“咚”一声砸到地上，后面的话没说完。他慢慢站起来，一脚踩下去。

“咔——”

脑浆直接迸溅，那人四肢仍保持挣扎的姿势，惨叫来不及发出来，就死了。

“年少无知，被人蒙骗，”他状似可惜地摇摇头，“下辈子再后悔罢。”

解里尘挪开脚，突然双眸一眯，三丈远处的草丛动了一下。

——凡人？

灰白色的身影受惊般隐入草堆，一晃而过是张漂亮的脸。

不知是不是被他吓到，那人满脸泪痕转身便逃。解里尘古井无波地走过去，看那人逃进了座破寺庙。

脊背的线条很单薄，长发散乱，像只破烂小狗。

解里尘歪了下头，弄干净手，抬脚往那破庙里去。

身后，暴雨贴着脊背“轰——”地一声倾盆而下。

*

*

庙顶破了个大洞，墙垣漏风，屋顶漏雨，解里尘背对着雨幕环视一周，目光定在石座之下。

只听“噗”一声，对方吐血了。

他挑了下眉，从神像座旁的缝隙绕进去，方才那个灰白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大腿露着破伤流血，肩膀抖得厉害，半张脸像在黑水里滚过，很脏。

解里尘拿靴尖挑起对方的下巴，轻轻磨了磨，十分耐心地：“下次跑的时候，别把后背留给敌人，嗯？”

对方也不知道在不在听，睫毛颤巍巍，五指费力扒开他的鞋：“……我什么也没，没看到。”

声音太小，解里尘半蹲下去，掰起对方下巴，不禁愣了一下。

好漂亮。

眉骨的线条是纤细的，乍看没有任何攻击性，脆弱、洁白、柔和，全身上下只披了一块破布，因此他垂眼便能看到一副单薄的锁骨。

和满身伤疤。

他拿手指磨了磨对方的下巴，正要将人提起来，忽然庙外传来跑动声，他动作一顿，却不是在看庙外，而是看向了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揪住他衣角的一双手。

他轻轻把那几根手指拨开。

不多时，有个瘦高人影冲进来，四处一看，直直盯了神像座后，眼睛一亮，对外头喊道：

“王管事！人在这儿呢！”说着将蓑衣扔在一边，蹲在人面前“啪啪”就是两巴掌，怀里**一根锁链，二话不说扣上那段脖颈。

身后跟上来的王管事是个膀大腰粗的，蓑衣遮不住半边身子，拿着把提刀从雨中赶来，一脚踹在人肚子上。对方受痛，发丝紊乱，猛地咳一通，捂着肚子想要蜷起来，那王管事却不抬腿，千钧力道踏在腹部柔软处，碾了碾，唾一声：“娘的……装什么清高！”

解里尘托着下巴站在一旁，视线落在那张脸上，只见那眼睛微微开阖，是漂亮的深灰色，睁眼时脆弱得不堪一击，可见到来人却兀地一笑：“你……咳咳，你要抓我咳，今日也，也别想活着回去……”

“砰”地一声，那道身影被轻飘飘踹出去几丈，摔在墙檐下的声音却是重的。

那人颤着唇，一道血还是滑下来。

王管事被激怒：“操他妈——别以为被公子稀罕老子就动不了你！”

他说着上前两步，却被那瘦子拦下：“算了，算了啊王管事，一个贱奴跟他置气什么，等他回去有得他受……”

王管事本没想真动他，可一个贱奴竟敢威胁他性命，退一步越想越气，见人慢慢撑着五指从地上爬起来，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要再补一脚——

“操！”

他堪堪作势抬起一脚，地上那副身体却猛地起身，贴着地面一滚，五指抓了他另一只裤脚猝然一拉！

“我说了……我这次不会咳，不会回去！”

王管事无处借力，身形一仰失去平衡，地上那人咬牙起身，身形下压，绞起锁链就往他脖子上套，一圈，两圈，五指泛白，连通自己脖颈也被勒紧——

“呃呃——黄狗！你他娘的还，呕——愣着干什么！”

混乱中解里尘捕捉到了那双散开的瞳孔，轻飘飘地落在王管事脸上，像是看死人。一旁黄狗刚刚坐下歇息，见状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你再近一步我就，咳，勒死他！”

这声威胁是苟延残喘，听声音便知道要撑不住。可黄狗被这阵仗弄懵了，一时踟躇不前，只能一边靠近一边骂：“阿清……你他娘的……等回了贾府我俩不弄死你！”

——原来这人叫阿清么。

几人没有僵持多久，阿清力竭，喘气声极大，对着黄狗喊：“让开！”

黄狗还没想好让不让，王管事却趁着间隙双手一翻，直接将阿清整个人掀至空中，狠狠摔在地上，锁链梏了两人，阿清脖颈泛青，在地上滚了两圈，手脚并用往外逃去——

黄狗要去搀，却被王管事一拳打肿了脸：“废物，还不快去追！”

“是……是！操他娘的——”

解里尘就站在阴影后，垂着眸，看人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往他这处逃，他身上的锁链太重，喘着粗气，又踉跄又狼狈，果然，不过三秒的工夫，那身子便扑到在地，正正好好摔到了他跟前。

摔倒的人颤着手，哆哆嗦嗦，吐出一口鲜血。

“唔……”

阿清将头埋在散发中许久，身后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想象中的拳打脚踢并未落下。他犹犹豫豫地抬起头，只见眼前长靴踏纹，墨袍镂金，远方的天光倒影在他眼中。

他就这么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瞳，笑意不达眼底，那深处森寒彻骨，让人不敢看第二眼。

对方也在低头看他，下巴微妙地抬了抬，唇齿轻动，好像在逗小狗。

心脏好像被轻飘飘地攥了一下。

第5版了，第5版了（吐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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