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吃,如果是在中夏,当有人在晚上九点过问出这个问题,她将面临的苦恼大概是,要从众多美食中选择哪一个。
然而同样的时间,在斯维利亚的一座小城,问出这个问题的江再云三人面临的苦恼是,哪里能有吃的?
西蒙看了眼手表,苦着脸说,“这个时候,估计只有市中心还有几家餐厅和酒吧开着,不过那边好远,从这里走过去,得要二三十分钟,就算坐车,加上等车的时间,估计也差不多,我怕我还没走到就饿晕了。”
牧青蹙了蹙眉,她对去哪儿吃无所谓,但早点吃完,她也能早点回去,于是问:“那这附近有吃的吗?”
江再云提议,“我知道有一家中夏面馆,离这里不是很远,步行大概不到十分钟,要不去那里?”
“我可以。”牧青问西蒙,“你呢?”
西蒙原本都做好准备要再饿半小时了,一听有更近的选项,立刻点头,“我也没问题,就去这里吧!”
江再云说的这家面馆确实不远,一路走过去,很快就到了地方,门口挂着“Rainbow Flower Noodles Bar”的牌子,暖黄的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在这样漆黑寒冷的夜里,远远看上去有种家一样的温暖。
“到了,就是这里,Rainbow Flower Noodles Bar(七色花面馆)。”
三人推门进入,面馆里客人挺多,已经坐满了大半。
“欢迎光临。”见有人来,收银台后面的阿姨忙中抽空,抬头招呼了一声,看见是江再云,熟练地从斯语切换成粤语:“是你呀,阿云!”
“我带朋友来吃饭。”江再云也非常熟练地走过去,和阿姨寒暄:“明姐,今日生意很旺哦。”
明姐脸上笑容灿烂,嘴里却很谦虚:“还可以,多谢你们来帮衬啦。”又问:“你们吃点什么?”
“我问下我的朋友。”
江再云先问西蒙,“你想点哪个?”
面馆提供的选项不多,拢共只有六种,西蒙往墙上贴着的菜牌上看了看,没有直接选,而是问江再云,“YUN你有什么推荐吗?”
江再云指了指其中一个,“我推荐这个,西红柿牛肉面,这家面馆卤的牛肉很好吃,很大块,也很入味。”
西蒙:“那我就要这个!”
“我也要这个吧。”不等江再云问,一旁的牧青主动说。
“好。”江再云点点头,告诉明姐,“三碗西红柿牛肉面。”
明姐记下菜品,看了眼他们三人,问:“你们怎么付钱?”
江再云迟疑一瞬,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牧青越过她,直接对明姐说,“一起付,我来给。”
明姐看向江再云,征询她的意思,江再云转头看牧青,牧青说,“这次让我请客吧,谢谢你上次帮我修手机。”
“那就谢谢青姐请客。”她都这么说,江再云同意了,正好让她有理由下次再请回来,“那西蒙?”
她们说的是粤语,西蒙听不懂,一脸懵地看着她俩,牧青和他说:“今天下午是我坚持直接去俱乐部,耽误你吃晚饭了,所以今晚我请客,可以吗?”
西蒙先是摇头,“你没有耽误我吃晚饭,直接去俱乐部是我自愿的。”澄清完,然后又迅速补充,“不过我同意你请客!”他咧嘴笑,露出一种带着少年气的狡黠,“以后我就能出去说,Cyan请我吃过饭啦!”
三人在靠墙的一张空桌子上坐下,江再云放下包,去一旁的自助桌上舀了一叠毛豆回来,“面还要等一会儿,先尝尝这个。”
她拿起一颗毛豆,正要给西蒙示范吃法,西蒙已经伸手拿起毛豆,也不剥开,直接放进嘴里一抿,然后把瘪了的豆荚拿出来,俨然一个吃豆熟手。
“你以前来过这里?”江再云有点意外,毛豆在斯维利亚不是常见的食物,她的大部分外国朋友第一次来这儿,都有过对着毛豆无从下手的阶段。
“没有。”西蒙给出了一个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答案,“但我以前吃过这个豆子,我小时候在中夏生活过一段时间。”
“哦?”江再云发现,牧青看起来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你在中夏生活过?”
“是啊,那时我还在读中学,我爸爸是个建筑师,他去中夏工作,把我也带过去了,大概在中夏待了一年多的时间。”西蒙解释,“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夏天乐队的。”
江再云点点头,这解释了她此前的一个小疑惑。
英吉利的Revelry是夏天乐队第一次在国外演出,也是夏天打开海外,尤其是西方知名度的重要契机,在那之前他们在国外并没什么名气,所以西蒙说他早在Revelry之前就成了夏天的粉丝,这其实不太寻常。
西蒙一边吃毛豆一边说:“当时我有个中夏朋友,特别爱夏天,是他们的死忠粉,有一次夏天到我们那儿开演唱会,他就拉我一起去看,我现在都记得那场演出。”他的脸因为兴奋而微微涨红,“Cyan帅炸了,特别是《山竹》,天呐,我的眼睛都跟不上她手指的速度……”
《山竹》是牧青给夏天乐队写的歌,和水果没关系,是一场台风的名字,这首歌中间有一段长达三分钟的吉他solo,现场演出时,牧青每次都会在这里玩不同的花活儿,是夏天乐队演出的著名名场面。
西蒙滔滔不绝地说着他是如何被牧青圈粉,在一场演出后就原地垂直入坑的故事,江再云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有点羡慕他,羡慕他能如此自然而坦率地在牧青面前,表达他对她的喜爱。
江再云偷偷瞄向牧青,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没想到牧青竟然也正好看向她,把她的偷看行为抓了个正着。
牧青手腕上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面上还要伪装出丝毫没事的样子,可想而知并不舒服,所以也没什么心情说话,只静静地听着江再云和西蒙说,对于西蒙的彩虹屁也基本是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没想到意外抓住一个偷看的。
看着江再云一直温和自若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尴尬和无措,就像一张一直完美无瑕的面具上裂开了一条缝,露出面具底下那个人的样子,牧青心里觉得有点好玩。
“你在看什么?”她用粤语说,声音不大,差点就淹没在面馆嘈杂的人声里,但江再云听清了。
想看你会不会因为西蒙的彩虹屁而更喜欢他一点。
这话打死江再云也说不出口,她试图想出一个得体的回答,然而她那个让她考上龙城大学、一路读到博士的聪明脑子却在这个关键时刻耍了罢工,她呐呐半天,只说出一句:“看你……”
这本来是个未完待续的句子,但牧青理解成了一个完整的答案,她笑了一声,心情好了点,连腕子上的疼痛似乎都变轻了些,“我好看吗?”
江再云挣扎了几秒,最后破罐子破摔地低声答:“好看。”
牧青低下头又笑了一声,抬头,正色道:“那允许你多看几眼,光明正大地看。”
一句话差点把江再云的CPU干烧,她还没来得及给反应,旁边再次被语言障碍隔绝的西蒙终于发现了她俩的“小动作”,他没因为她们没认真听自己说话生气,而是好奇:“Cyan,YUN,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在说粤语吗?”
“你听懂了?”江再云大惊,她没想到西蒙竟然能听懂粤语,想到对方可能听懂了刚才她和牧青的对话,她顿觉脚下马上就要抠出一个三室一厅。
“听不懂。”西蒙的回答及时拯救了江再云的脚趾和面馆的地板,“我只会一点普通话,不过我记得这种发音,粤语就是这样,听上去像是在唱歌,和普通话不一样。”
江再云松了口气,答:“是粤语。”危机解除,她很有耐心地给西蒙仔细解释:“粤语讲究九声六调,和普通话确实不一样。”
西蒙听不懂九声六调,他有他自己的辨认方法,“但是你们两个说的粤语听起来也不太一样,像是不同的歌。”
这很正常,方言这种东西,十里不同音,江再云正要继续给他解释,就听见牧青接了话:“是不一样,YUN是花城本地人,粤语是母语,从小学的,我不是粤省本地人,粤语是后来才学的,和英语一样,算第二语言。”
“那你本来是哪儿的?”西蒙看上去已经充分掌握中夏人聊天的精髓,一边嗑毛豆一边问八卦。
牧青:“我老家在冰城。”
这个江再云知道,以牧青的知名度,她的生平经历在网上全能查到,江再云对那些资料烂熟于心,牧青出生在冰城,后来才来到花城。
“冰城?”西蒙想了想,说:“我爸在深城工作,我去过深城、花城、龙城、海城、锦城……没去过冰城。”
牧青左手在空气中画了一只十分抽象的鸡,点了点鸡头的位置,说:“冰城在中夏最北边,那里冬天特别冷,和斯维利亚一样冷,会下很大的雪。”
“啊,那比深城冷多了,深城从来不下雪。”西蒙只在深城待了一年多,满打满算也就经历了一个冬天,说起来的口气却像是在那待了一辈子似的,他问:“那你后来为什么去了花城?”
牧青语气平静,“和你差不多,我爸去花城工作,后来我妈带着我也去了。”
江再云听得很仔细,牧青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跟着妈妈长大,和妈妈感情很好,这从她写的歌里能看出来,她给她妈妈写过好几首歌。
至于父亲的部分,则几乎全是空白,牧青自己从未公开提起过这个话题,这是江再云第一次听她谈到她父亲。
“YUN在花城,Cyan你也在花城。”西蒙畅想,神情中带着兴奋,“我去过花城好多次,说不定,十年前,我们三个还在花城的街头偶遇过!可惜当时我们不认识。”
他这话有种浓浓的文艺青年味儿,但细想,其实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就算没在街头偶遇,或许也曾经同场看过演出,又想起刚才,西蒙一眼就认出来绿松石鸢尾,江再云再次记起从前刷过的那个帖子,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他乡遇故知”。
牧青,夏天,就是他们共同的“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