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接过戏单,低下头,认真的翻阅,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阴影。
台上正唱:“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却是《霸王别姬》里的唱词。
饶是意欢再不懂黄梅戏,半蒙半猜都能猜中这一出戏曲是什么。
她睃沈泽一眼,不晓得他会点什么,她是没什么心思听戏的,听得他说,“那就来一出《西厢记》。”
顾云棠平素里话少,他眼下生了一颗朱红泪痣,多了几分女子的媚态,因此生性不爱笑,不笑时总给人阴沉沉的威胁的感觉,叫人心中畏惧他得紧,平日里听戏时,总是不动声色的拨动手腕间的佛珠手串,垂下眼皮,沉浸戏中。
今日儿不同,一反常态,他与沈泽搭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年后还去不去国外。
意欢在一旁听他没营养的问话,简直想翻个白眼,端起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的喝起水来。
沈泽微蹙眉,脸上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如实回答。
“这些年你在外头过得怎么样?”顾云棠说:“疫情的时候,外头闹得这么凶,能平安归来,算是一件幸事。”
沈泽勾唇,凉薄一笑,道:“谁说不是呢?”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这话说得,意欢抬眼看了他一眼,沈泽话里有话,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总把生生死死挂在嘴边,似乎活着对他来说是一种痛楚,也不知受了什么伤。
王雪静的男友米克对戏曲很感兴趣,虽然听不懂,但是十分认真的聆听,意欢扭头同她叙旧,不过,顾云棠在场,有些话,不太方便挑明。
茶水喝多,中场休息,意欢扯着王雪静上厕所去,苏念见了,也随她们起身,一块儿往厕所去。
两个人并排走在幽深的廊道,意欢压低声音,说:“怎么给你办洗尘宴的是顾云棠,推门见他的瞬间,吓了我一跳。”
潜台词便是:这么多朋友,非得是顾云棠不可吗?
王雪静浑然不在意,她抿嘴笑道:“云棠听说我回来,先给我打来电话。”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的洗尘宴会是他来操办。”
王雪静昔年为爱发疯,追求顾云棠的手段层出不穷,死缠烂打,这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儿,那时候,谁都拦不住她,反观顾云棠,一开始明确的拒绝,态度十分的彻底。
正是顾云棠冷淡的态度,引得王雪静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
或许是受到意欢的影响,她勾勾手指,男人们都乖乖的排队送上门,不服输的王雪静一头热,胜负欲使得她难以回头,私想,等把男人勾到手,玩腻了,再痛痛快快的甩掉,哪里想到……陷进去了。
可惜,顾云棠的心捂不热,态度一直十分的坚决,拒之她于门外。
都说烈女怕缠郎,顾云棠何尝不是受不了王雪静的死缠烂打,他松了口,告知对方自己心中有人,所以,无论如何是不会接受她,叫她死了这条心。
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王雪静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依旧是疯狂!
后来,王雪静从顾云棠的口中得知,他仰慕的女生是意欢,直接导致她与意欢的友谊破裂。
意欢咬牙,柳眉倒竖,怒骂:“祸水!”
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纠葛,关她这个局外人什么事。
简直是无妄之灾。
意欢原先与顾云棠关系不错,两家是世交,她和对方算得上是知交,出了这档子事,意欢深以为,自己是被拉出来挡枪的。
她嗤笑,顾云棠喜欢她?
她是一点都没感受出来,但是,他这做法,触了她的霉头,叫她恨上了他!
这事儿谁都没讨得一份好,以王雪静远赴国外收尾。
意欢心中憋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无论顾云棠怎么递帖子,逢年过节打电话发短信,送各种礼物赔罪,她都没抬眼正视过他。
上完厕所,女人们站在镜子前补妆。
意欢拿出口红,给自己补唇妆。
苏念打开水龙头,水声哗哗,她一边慢条斯理的洗手,一边说:“意欢,你唇膏什么颜色的,真好看。”
“喜欢?”意欢抿了抿嘴,把唇上的唇膏晕开:“回头送你一只。”
苏念道了谢,抬眼瞥见镜子里另外一侧的王雪静,曾几何时,王雪静是个肤白貌美叫人惊艳的美人,她容貌、家世,在圈子里都是顶尖,若不是年轻一头热,陷入顾云棠这个“爱情圈套”,也断然不会作贱自己,不再管理自己的身材。
要知道,当年她为了保持身材,可是拒绝无数美食!
肤白貌美,如今只占前两个字,她或许不在意,但是,身为她的朋友,十分痛惜她折戟在一个男人身上。
同时,苏念在心中感叹,顾云棠会喜欢叶意欢不是没有道理,像意欢这种桀骜不驯的野玫瑰,容貌昳丽,出色到足以令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另眼相待。
也就沈樾这个“山猪”吃不了“细糠”,家里有了红玫瑰,还要怜惜外头的小白莲。
要知道,意欢不是眼里能够容得下沙子的女人,她现在不发作,只是时候未到,苏念十分期待她发作的那一日。
顾云棠与沈泽聊得颇为火热,意欢回来落座,他们在谈论港岛近期的一个大项目,意欢不晓得顾云棠什么时候认识的沈泽,也不想了解,对于男人们的话题,她没有什么兴趣。
意欢不懂戏曲,台上在唱:我明日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我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她也没想学着欣赏,听了一会儿,她昏昏欲睡。
等到一曲终了,人来齐了,要换个地儿吃饭,仍然是俱乐部里,只不过要挪个包厢。
从“兰亭集序”走出,下楼梯,往后院的一幢小楼走去,穿过回廊,一阵穿堂风席卷而过。
意欢打了个哈欠,跟着人群走,不知怎么,就掉队了。
凉风袭来,她打了个哆嗦。
四周黑黢黢,蛙鸣虫叫,廊下挂着电制的红灯笼,随风摇晃,不远处商城的霓虹灯映得天空发红,几步开外映一道颀长熟悉的身影,她却不愿意往前。
那人放慢脚步故意等她,她踌躇不前,男人转过身子来,一向是冷淡的眉眼荡开一抹浅笑,他把弄腕间的佛珠,说:“这么多年不见,你的脾气还是没变。”
意欢哼了一声,说:“怎么,顾先生有话要单独与我说?直言便是。岂要使用这种小手段,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