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秀躺着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又怕自己一直翻身会吵醒祎和,就干脆披了件衣服,走到窗边看月亮。
现在临近中秋,天上的月亮已经很圆很亮了,温明秀站的窗子正对着前院的花圃,地砖反射月光,整个前院都被照的很是明亮。
她拿出了高希文送她的玉佩,她离开时就除了头上的银簪之外,就只带了这个玉佩。就连当初的玫瑰吊坠项链和红宝石戒指,也和其他的东西一样都留在那了。
温明秀看着玉佩,想到了温明琰和她说的话。虽说现在北伐暂时结束了,但温明秀也觉得北伐还会继续,会打到东北。
温明秀本性其实有些冷漠,但有时又会格外心软。
例如她很讨厌姓富的姐弟二人,也因此可以六年不与长房的人来往。但是她又心软没有把温成华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了,没有因为温成华不救她,而真的对他下手。甚至看在温成华的面子上,虽厌恶,却始终没有对富幸妍下手。
兴许是在生意场上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看到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所以她心里始终是有些顾念情分的。
但也同时,她在一些事情上会更加的理性克制。
她认为高希文确实是爱她的,但是自己离开后,高希文大概率也会爱上别人。他说的会来找自己,也不大可能,更有可能,他们两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但温明秀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活着。
不过现在一切都还太平,这些说到底不过都是他们心里的猜测罢了,温明秀想还是顺其自然,先顾好眼下的事情吧。
——
再过两日就是中秋了,这几日,商会里人,南京和扬州的人,还有很多其他地方的人也陆陆续续上门给温明秀送礼,叙旧。
去年的中秋,温明秀不在,照雪庐也没有大办。
因此,今年,温明秀决定要好好的过个中秋。
之前外派出去的几个孩子,听说温明秀回来了,也纷纷从各地赶回来,给温明秀过一个最热闹,最团圆的中秋节。
温明秀一早起来,让立冬去买了最大最新鲜的阳澄湖大闸蟹,泠善把自己酿的青梅酒也拿了出来,温明秀还让人把最好的茶,最好的点心拿出来。
温明秀是真的高兴,这些孩子都是她亲自培养长大的,对她孝顺恭敬,这两年也陆陆续续地成家生子。温明秀已经两年不曾见过他们了,心里很是想念。
小暑一冲进门就扑到温明秀身边,一边哭一边大吼大叫,说温明秀竟然敢假装和她不熟,还把鼻涕眼泪蹭到温明秀新换的衣服上。
温明秀哭笑不得的把她扒拉开,嗔怪着让她稳重些,把她打发去厨房捣乱了。
紧接着稳重的就来了。
温斗一进门就冲着温明秀直挺挺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温明秀简直是未饮先醉,无语凝噎。
温明秀把温斗扶起来,笑问;“好了好了,我都说过几遍了,见我不用跪。斗儿,星玄怎么没和你一道回来?”
温斗说:“是,姑姑。星玄她回来了,现在有些事情,晚些便到。”
当晚,他们坐在前院,露天下,边赏月边吃酒。
这个季节的大闸蟹最是肥美,配上黄酒,真真是美味。他们尽情的吃喝,撒泼,在温明秀面前,他们依然跟孩子一样,即使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斗儿酒喝的多了,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说:“姑姑,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得知你没回来时,有多害怕,多着急,啊!”
温斗转头一看,一下子就清醒了。是一张白皙干净的脸蛋,有几分幼态,现在正带着几分愠色,瞪着大眼睛看着温斗。
正是星玄。她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盒子,方才就是用它敲了温斗的脑袋。
星玄道:“姑姑平安回来就好,你还提那些事干什么?还鬼哭狼嚎的。”转而有甜笑着把手里的盒子递给温明秀,“姑姑,我来的迟了,您别见怪。这个是我给您备的礼物,您打开看看。”
温明秀打开盒子,原以为是些奇珍异宝,结果,里面却是各式各样的护身符,护身手串,还有些珠子,像是转运珠之类的。
星玄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些都是这两年里我和斗儿在庙里给您求的,希望能保佑您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温斗带些醉意的说:“我都说了这些没用的,她非要给您求,您别嫌弃啊。”
星玄说:“是谁呀,一到别的地方就问当地最灵的庙在哪里,还非拉着我去,说什么听说那里的景色很美,口不对心罢了。”
温明秀笑着说:“你今日也因为去弄这个才迟来的吧?我很喜欢,多谢你了,也谢谢斗儿。””
温斗醉醉的笑了一下。
天权说:“对,姑姑一定要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说完,桌上的人就都举杯给温明秀敬酒了。
末了,温明秀和坐在温明琰身边的关泠善听到,温明琰低声说了句:“一定会的。”
温明秀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死了,最伤心的人一定是温明琰。
自己父母都是死在土匪刀下,死在护送商队的路上,如果连自己也是这样死了,温明琰怕是要崩溃,怕是一辈子都不敢再跟着商队出门了。
难以想象,在温明秀没有写信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温明琰是怎样度过的。是否像她当年那样,靠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行尸走肉般活着。
——
此时,一墙之隔的长房,却是另一番光景。
温成坤和林澧兰留在杭州,没有回来。温明理早已成亲,寻了个理由,也不来一同过节。
温明理娶了南城罗家的小姐,据说这罗小姐棋艺精湛,二人因棋结缘,夫妻二人很是恩爱。
宽敞的饭厅里,只有张婉秋,温成华和富幸妍三个人。
自从温明瑞去世后,张婉秋就变得沉默了许多,人也变得憔悴了,饭只吃了一些就回房休息去了。
富幸妍也闷闷不乐的,她说:“往年,好歹二叔一家和我弟弟会来,这节日过得倒也算热闹。今年不说二叔为什么不过来了,就是我弟弟也不知道去哪了。”
温成华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姑姑回来了。二叔与姑姑感情不错,如今必然是要与我们保持距离,免得惹姑姑猜疑。”
富幸妍不忿地说:“那我弟弟呢?你舅舅说把我弟弟送回三房了,可是那个女人又说,根本没见过我弟弟。那个女人一定说谎了,她一定知道我弟弟的下落,但就是不说。”
温成华反问道:“那照雪庐的天璇呢?两年过去了,姑姑还在找她,你如果知道,就赶紧说出来,说不定姑姑就愿意把幸祺还给你了。”
富幸妍急得都哭了,她抽泣着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要我弟弟。如果不是她温明秀杀了我父母,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怎么会过这样冷清的中秋节。”
温成华心中烦闷,一时情急,就怼了回去:“如果不是你父母杀了她父母,姑姑又怎么会这么做,又何至于与我们作对这么多年。如今姑姑也能和她的父母一起过热闹的中秋节。”
富幸妍闻言,拿着手帕捂着脸,大声哭着说:“你这是在怪我吗?我只剩你了,可你却帮着别人,指责我。”
温成华看着她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只好抱着她,叹气说:“你别哭啊,嗐!我怎么会怪你呢。是我刚才说的话太重了,你别哭了啊。如果我不向着你,姑姑他们早就把你给扒了,你还能好好坐在这?我只是一时着急,说错话了,你别哭了啊。”
散席后,温成华去书房看账簿了,富幸妍带着春芜和金萍回了房。
事实上,从东北回来后,这两年间,温成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里,他问心有愧,也越来越不想面对富幸妍了。
而自从富幸祺消失后,富幸妍就没有了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于是,她的贴身丫鬟春芜就成了她最信任的人了。
富幸妍这么多年对温成华都是利用的。
从跟踪调查温成华和张婉秋,富幸妍刻意模仿学习张婉秋的柔弱撒娇,楚楚可怜,到设计和张婉秋偶遇,假意接近,然后和温成华勾搭在一起,再到现在多年夫妻。
富幸妍从来没有动过一丝真情,所以当初和富幸祺密谋算计温家的时候,她做的十分果决狠戾,根本没有顾虑温成华的感受。
金萍被富幸妍留在卧房门口,春芜跟着她进入房中。
春芜给富幸妍倒了杯茶,富幸妍喝了一口后说:“春芜,你说我弟弟到底是不是被温明秀给藏起来了。”
春芜说:“我不敢随便议论府里的小姐。但是我觉得,富公子未必就是被姑姑藏起来了,也有可能是离开苏州了。”
富幸妍不悦地说:“我在呢,你怕什么。我弟弟如果是离开苏州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春芜忙低头说:“是,是我蠢,想的太简单了。”
富幸妍一转头又摆摆手说:“算了,他丢了就丢了吧,我爸妈死的时候我都不伤心,他丢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春芜面露尴尬,看着富幸妍不知道该怎么说。
富幸妍也不管她,自顾自的说:“早知道,当初就把她和那个死老头子一起毒死了。”
春芜说:“夫人,你说什么?”
富幸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就忙说:“没什么,你不许把我们俩说的话,告诉别人。”
春芜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富幸妍突然问:“春芜,你说我和温明秀比起来,谁更好?”
春芜问:“夫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富幸妍不高兴地“啧”了一下,然后说:“他们都说那个温明秀出身高贵,才貌双全,说我,”
富幸妍咬牙切齿的把那个词说出来:“说我是土匪的女儿,嫁给了温成华,才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你觉得呢?”
春芜淡定地说:“我小时候听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我觉得夫人就像那芍药一样,您拥有会长独一无二的宠爱,老夫人对您也是极好,从不苛责。您何必要跟姑姑作比较呢?”
富幸妍开心地说:“你这话我爱听,‘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你这句诗是从哪里学来的?”
春芜说:“我姐姐小时候上过几天学堂,这诗是我姐姐教我的。”
富幸妍来了兴致,说:“那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啊?有机会我还真想认识一下呢。”
春芜说:“我姐姐早几年前就已经嫁去外地了,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回苏州了。”
富幸妍说:“是吗?那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