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借春工力 第19章 潮湿

温明秀看着院子里停放的一排的尸/体，她的脑子是停滞的。她机械的上前，一个一个的掀开了盖在他们头上的白布，在看到温亦山和苏晴好的脸时，温明秀的动作一下就定住了，她眼睛就这样一直看着她最熟悉的脸庞。

一直到她的眼睛因为干涩而蓄满了泪水，泪水滑落到手上时，她才回过神来，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看着眼前景象，大脑却一片空白。

旁边的一个伙计过来对温明秀说了句话，温明秀却什么都没有听见，她看见那个人张着嘴在说话，可她的耳朵却只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忽然她就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温明秀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卧房里，小翠看到她醒了，就倒了杯水给温明秀。

温明秀水才刚喝两口，就有人进来了，是温明瑞。

温明瑞是温家长房的独子，也是温氏商会的会长，温成华的父亲，温明秀的堂兄，娶了张家的小姐张婉秋为妻。

他比温明秀大了十五岁，族里的明字辈的人里，他的年纪最长，一直以长兄如父的思想自居，平日里喜欢说教。

温明瑞进来看到温明秀醒了，就说让温明秀节哀顺变，不要因为伤心而损害到自身。

温明秀现在也冷静下来了，她说：“大哥哥，我知道，多谢你关心。劳烦你帮我把活下来的伙计带来，我有些话想问。”

温明瑞把幸存的两个伙计带了来，温明秀在小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问：“我上个月收到父母的信件说即将返程，之后就杳无音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两个伙计说：“小姐，上月我们完成交易后，老爷和夫人就打算启程回来了。因为我们当时是在乡下，要乘火车回来要到济宁城里才行。结果在进城的半道上，遇上了当地的土/匪/劫道，对方人多，我们不敌，老爷让我们两个护送夫人离开，他和少爷带着其他人抵抗。我们当时将夫人藏到一农户家里，然后就返回去找老爷他们，结果我们到时，土/匪已经将钱财都劫走了，老爷和其他伙计也都死了，只有少爷不见踪影。我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少爷，后来我们返回去找夫人，发现夫人也被人杀害，死在了那个农户家里。我们去找了当地的警察，可是他们也对这些土/匪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好将老爷夫人的遗体先行送回。”

温明秀说：“你们的意思是遇上了土/匪，杀了其他人，我母亲在农家里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弟弟也下落不明。这件事发生地如此仓促，你们说的话也如此含糊不清，叫我如何相信你们？”

那两个伙计只是说自己就知道这些，已经全部告诉温明秀了。

温明秀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温明瑞过来说：“明秀，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处理三叔三婶的身后事，然后决定三房的生意该让谁来管理。”

温明秀知道温明瑞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她家里那么多人，那么大的生意，都需要有人管，她必须要振作起来。

温明秀安排了几个人前往南京通知苏父苏母以及其他亲友，苏晴好和温亦山的死讯。然后将家里的人都召集起来，说：“骤闻父母亡故，幼弟失散，吾心悲痛，然吾存，必将承家业，稳人心。此后三房一切事宜由吾做主，必不负父母与诸位。”

之后，温明瑞又将商会的人都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件事。

李家主事李全觉得温明秀一介女流，不堪大任，将来出嫁，这家业不就送给外人了。

温明秀说：“李大哥，我若没记错，令尊意外身亡时，您尚在襁褓之中，是令堂呕心沥血为您保住了家业，并且含辛茹苦的将您培养长大。难道您也认为令堂一介女流，不堪大任吗？”

李全不满地说：“我妈嫁到李家来，就是李家的人了，跟你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天壤之别。”

温明秀瞥了一下旁边稳如泰山的温明瑞，淡定地说：“难道我不姓温？不是温家的人？如今是民国了，提倡男女平等，怎么还有男尊女卑这封建思想。我的能力日后自会见分晓。再者，明琰还没找到呢，如果明琰回来了，这家业我自不会让外人插手；如若……明琰回不来了，我也可以招赘婿，可以过继堂侄。我姓温，自不会将温家的产业拱手送人。”

温明秀一番话，合情合理，无可辩驳，堵住了悠悠众口，她也就此正式当上了三房的主事人。

苏家父母年事已高，身体本就不好，听说女儿的事后，就气急攻心病倒了，温明秀一边派人去山东继续找寻温明琰的下落，一边派人去南京照顾外祖父母，一边还要主持父母和伙计的葬礼，和处理家里生意上的事务。

温亦山的表哥梁峰凯亲自上门，他听完温明秀说的前因后果，先是悲愤地说：“这些丧尽天良的土/匪，就该造天谴，不得好死。”

继而又担忧地说：“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做？你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又要支撑这么大的家业，不得被你那黑心的哥哥嫂嫂给生吞活剥了。要不然跟表叔一起去扬州吧，你妹妹一直念叨着想你去跟她做伴呢。”

温明秀擦了擦眼泪，说：“表叔思虑周详，一片赤诚，明秀感激不尽。只是外公外婆骤闻噩耗，双双病倒，明秀已经决定葬礼之后要去南京照顾二老。”

梁峰凯震惊地说：“什么？二老也病了？那以后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加艰难？明秀，你不要怕，有表叔在，表叔给你撑腰。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为难你的，你就跟表叔说，啊！”

“多谢表叔。”

梁夫人身体抱恙，梁峰凯心里挂念，吊唁完，就立马回了扬州。刚送走梁峰凯，陆秉逊那气派的汽车就到了。

胡友静挽着陆秉逊的手，优雅地下车，一身军阀太太的贵气。

陆秉逊如今已经是坐到司令员的位置了，他当年没能娶到苏晴好，心中有几分遗憾。在得知苏晴好有个女儿，且和苏晴好容貌十分相似时，就腆着脸皮跟温亦山称兄道弟。

还时常带着自己的儿子来跟温明秀玩，等来往多了，彼此熟络时，陆秉逊才说出自己的小心思。

陆秉逊想让温明秀嫁给他的长子陆承钊，为此还特意扶正了陆承钊的母亲胡友静。

温亦山心里有几分不愿意，但温明秀似乎没有不悦，他也不想得罪陆秉逊，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声张，只有两家人自己知道而已。

温明秀恭敬地把陆秉逊夫妇请进屋里，胡友静先是跟她解释陆承钊为什么没来。

“承钊前几天喝醉了酒，不小心把腿摔断了，我就没让他来，下次我一定让他亲自过来给你赔罪。”

温明秀心里很清楚，陆承钊并不是喝醉了酒把腿摔断了，而是喝醉了酒，出去寻花问柳，被陆秉逊知道了，痛扁一顿，如今恐怕还趴在床上动不了呢。

陆承钊幼年时纯情得很，可是长大之后，就渐渐地变得和他父亲越来越像，成日里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温亦山知道后一度想退了婚约，陆秉逊舍不得，就狠狠教训了一顿陆承钊，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陆承钊此人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只要能走，就立马跑出去找人。

因此这一纸婚约倒像是陆秉逊的一厢情愿，让他本人也颇有几分尴尬。

温明秀礼貌的回答：“承钊哥哥既然受伤了，就让他好好养伤吧，这点小事也不必让他特意来跟我赔罪。”

陆秉逊有些无奈，他说：“明秀，事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叔叔就不跟你绕了。能带我去看看温兄和嫂子吗？”

温明秀带着陆秉逊来到灵前，陆秉逊一看见那两口棺材，心就凉了，他颤颤巍巍的走过去，恭敬的上了三炷香。

他低着头偷偷抹了一下眼睛，然后走到温明秀面前说：“明秀，知道是谁干的吗？”

温明秀摇头说：“只知道是土/匪，却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连明琰都失踪了。”

“什么？明琰失踪了？”

温明秀的头低低的，哽咽着点了点头。胡友静心疼地揽过温明秀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

陆秉逊咬牙切齿地说：“让老子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老子一炮/轰了他全家。明秀，你不用担心，叔叔会派人去找明琰的。你放心，有陆叔叔在，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陆叔叔给你撑腰。”

说着一摆手，一个士兵就递上来一个东西，陆秉逊拿了，亲手交给温明秀。

温明秀接过一看是把手qiang，她震惊地抬头看着陆秉逊。

陆秉逊严肃地说：“这东西你拿着，防身用，我记得以前承钊教过你怎么用。”

温明秀点点头。

陆秉逊接着说：“要是有人敢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看老子不一qiang蹦了他。”

说着他还状似无意地撇了一眼刚进来的温明瑞。

陆秉逊有公务在身，要急着赶回南京，吃过晚饭后就离开了。

——

给苏晴好沐浴净身，穿寿衣时，温明秀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心里的恨意就止不住的生长，她默默地发誓一定要给父母报仇。

出殡前一天的深夜，灵堂之上，烛火通明，温明秀披麻戴孝地守在父母的棺椁前。

她看着安静地躺在棺材里，面容依旧温和慈祥的父母，等明日封棺后，她就再也见不到疼爱她的父母了。

温明秀强忍着泪水，对着父母的遗容说：“爸，妈，我一定会找到明琰，给你们报仇的。我也会打理好生意，守好这个家的。你们安心吧。”

温明秀跪下磕头，说：“我想你们了，我想和你们说说话。妈妈，我绣的花已经比以前好看多了，你醒来看看，好不好。”

“你们别留我一个人。”

说到这句话，温明秀再也忍不住了，她跪着，弯着腰，把脸埋在腿和手之间，撕心裂肺的大声哭着。

“我想你们…”

——

葬礼过后，温明秀就亲自到南京照顾外祖父母，侍奉汤药。

温明秀含着眼泪，跪在床边，对不肯喝药的苏父说：“外公，我现在只有你和外婆了。你们别走好吗，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苏父慈爱地看着温明秀，平静地说：“你妈妈打小就怕黑，让她待在那黑黑的地下会害怕的，我们要去陪陪她。你要好好的活着，等明琰回来了，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苏母温柔地说：“明秀，你要学会坚强，学会孤独，不要害怕。就算我们都不在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些，不然我们看见了也是会心疼的。”

可是爱她的人，都一个一个走了，她怎么能开心的起来呢？

一个月后，苏家父母也过身了，因为苏家如今活着的后人，只剩温明秀一个了。温明秀料理了他们的身后事，也继承了苏家的全部遗产。

但温明琰依旧下落不明，温明秀只好加派人手去山东找人。

秋雨过后，空气中总是一股清爽干净的味道，而温明秀的心里，那场雨再也不会停止，潮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