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居然有大批沧海教众从北边涌入了坐山城。
“怎么回事?叶蓝微和苏仇都在这儿?!”岳善只觉得耳朵边“嗡”的一声,好像被铜锣敲了脑壳,“你们没看错?”
“千真万确,他们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今日更是亲率兵马在各条山道之间……穿场。”示威。
探子满头大汗。
岳善捉着长鞭,死死地盯着他:“来者人数?”
“单论出城之人,不下八万。”
“八……八万?!”他差点一口气没顶上来。定了定神,满面愁云地在营帐中来回走动。
才一夜……就冒出这么多人手?说是整个沧海教全搬过来了他都信!
金寒道:“如此大动作的调兵,联军那边不会察觉不到。想必他们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慢慢把人马屯在周围山脉里了。”
“图什么,图什么?”岳善此刻只想骂娘。
联军兵指月下垣,他们不回去布防,反把人马都调出来,有这样的吗!
金寒的脸色瞬息变幻,之前魔教盯上坐山城只是为了抓山棘,之后却因收到联军集结的消息,月下垣的地形于防守不利,索性孤注一掷,转移到此地,伸一爪就能直入中原腹地,收一爪又能让联军忌惮不已,如鲠在喉。
萧无妄是个疯子,做出什么决定都不足为奇。那些收到召集令而回本部的人只怕是障眼法,如果他所料不错,魔教本部现在就是一个陷坑,等着各位好汉去踩一踩。
岳善也想清楚厉害,掀开帐帘:“传信使鬣犬八百里加急,联军统帅是不是水意掌门?”
百里沟的春天来得迟,去得也晚。辛老居的景致还似华英几年前造访的那天,池上无风有落晖,杨花晴后自飞飞。
辛子恺的咆哮声传出十里地:“这是老儿辛辛苦苦捏出来的壳子,你有什么不满意?”
“哪里都不满意!”莫非敲了敲《灵兽谱》,“你看看,除了五官形状略为相似,把这二人放在一处,绝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
“唉!”辛子恺叹气,“相貌倒还罢了,可小明当年的风姿,又岂是笔墨临摹得出来的!”如此心驰神往,柔和不过半刻,眼睛一闭,再一睁,胡子又吹得老高:“去去去,别挡道!先将就着用吧,都是你们这群小辈,连个本体都找不回来!”
长青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双目安详阖闭,青丝铺散在身下,一袭鸦青色衣袍,身量修长。
“他”躺在那儿,就散发出澄净的气息,连看着“他”的人也仿佛内心安宁起来。可有明玉本人珠玉在前,生生衬得“他”像一只木偶。
辛子恺轻手轻脚地把集齐了生魂的混元灯放在“他”的枕边,朝左边右边努努嘴巴:“一个站床头,一个站床尾!”
华英和莫非就位。
辛子恺运起内息,手掌在灯火上快速一掠,把明玉的碎魂推了出来。华英和莫非同时默念咒诀,至阴之力和至阳之力分别从头顶和脚下的穴位灌入“明玉”的躯壳中,似两道流水沿着筋脉向前奔涌,一为白色,一为金色,在丹田处交汇,反而像空了一样,蒸起一团浅色的金光,炳然如丹。
魂魄碎片缓缓向躯壳移去,只有少部分肯入身,余者,有些沾在衣服上,有些轻轻地在四周飘着。辛子恺手持竹管敲打长青床,“咚咚”两声,清脆如击罄,魂魄才井然有序,投入身躯。
这些碎魂本属一体,入身后挨在一起,便再不乱跑。辛子恺道:“老儿在他腹中放了长青丹,三日之后,魂魄自会修补好。你们都看着点儿,这个过程中灵力不可间断,也不能一骨碌传太多,否则又给它冲散喽。”
与此同时,在百里沟乱石阵中,一队混编人马缓缓经过。队伍被无形地分成两部分,前军银铠长戟,军容齐整,行止之间散发着“正规”“风范”的气派,后军可就显得随意多了,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勾肩搭背。
如此一来,一条队伍整得泾渭分明。领头人是一个公子哥儿,往那里一站,就是“苕霅水能清,更有人如水”,表情却相当的狰狞狂野,用他的九环刀把面前那根长得像香肠的石头削成一截一截:“奶奶的,就只有我们还没归队了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咱们提前那么早出来,全浪费在这石头阵里了。”郑大海随着他瞎转悠,好几天过去,累的跟哈巴狗似的。
“歇了,歇了!明天再走吧!”李矞磨没了最后一点耐心,坐在地上捶腿。郑大海挥挥手,示意大家也原地休整。
一直到深夜。几道人影顺着左北面山峰的大树一路攀跳下来,灵活得像一群猴儿,甫落地,倏倏几个翻滚,将这支队伍包围。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一人响亮地宣布。
巡逻兵如梦初醒,立刻以长啸示警。
“何方妖孽!”李矞扎在人堆里问。实在不是他怕死,而是周围黑咕隆咚,石林中视野又不好,往哪看都是攒动的人头,一时找不着方向。
人影中咳嗽声一片,二天王低低地说:“老大,你这词儿也太老套了,有辱咱天王盗贼团的威名。”
“幸亏没报上大名,他还以为咱是妖孽呢,嘻嘻!”另一人接话。
“老三,你那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的破裤子能不能别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有多穷!”
“不能,再不省着点花,寨子的租金要欠到下个月了!”
盗贼?李矞眸中精光一闪,长刀望前一指,露出两排整齐精致的米粒牙:“快,别让他们跑了!”
……
“妈呀!”
“嗷嗷夭寿啦!”
一顿兵荒马乱,十三个人捆得严严实实的在地上滚冬瓜,余者皆四散而去。李矞终于拨开众人挤到前面来,拿刀背拍了拍某人的脸:“奶奶个腿儿,一群强盗也敢来招惹老子!告诉我这鬼地方怎么出去?”
火把高张,刀面晃着他狞笑的脸,那盗贼吓了一哆嗦,抿了抿嘴,哽直脖子不说话。
“还挺有骨气!”李矞给他翻了个身,头朝下底朝上,“不说的话,吐出来也行,总之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一晃三日。华英趴在床沿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男子:“这么看习惯了,觉得这副皮囊也……勉强可以接受,他怎么还不醒呢?”
男子呼吸平稳,像是在睡觉。
“你是倒着看的!”莫非打了个呵欠,一脸高深莫测,“你到我这边来,要是还看得惯,我服!”
华英捞起他一缕头发,对着阳光一照,十数根青丝缀在指尖泛着柔柔的光。她眉头皱了皱:“难道是饿了,没体力?”
要不给他喂点粥?
“你省省心吧,辛老都说了没问题。才捡回来一条命,总得让他适应适应——”莫非一句话还未说完,舌头就抻直了。
长青床上,明玉的衣裳无风自动,袍角翻得哗哗响,不由让人想起“升仙”之类的事来。
华英下意识一抓,他身下却亮起一圈咒阵,毫厘之间,人和床一起蒸发般消失了。华英怔愕在原地,莫非也吃了一惊,二人慌忙蹲下来查看,左摸右摸,什么痕迹都没找着。
砰!脑袋撞在一起,华英一屁股坐到地上,扶着红了一块的额头,懵了半晌。
“怎么样了?”如姬推开门。她对于赤乌的魂魄仍有些怯怯的,这些天始终不愿进屋。
华英猛地弹起来,将她拉入屋里:“你找找看,可有不妥之处?”
如姬一脸茫然。
“是召唤阵。”万兽朝阳灯插嘴。
“什么召唤阵?”
华英顿时像掉入了十七八个少年人的包围圈,只听他们抢着说:“就是普通的召唤阵呀。”
“契约者在那头施术,灵兽若是应召,就会被传送过去。”
“你们都没受过召,当然认不出了。”
华英顿了顿:“有人召了赤乌?”
召唤赤乌的咒文足有十五页蝇头小楷,如今已经没人能背出完整的了,也就是说《虚怀》终于重现于世吗?
“刚刚拼起的魂魄力量尚且微弱,无法推辞召唤。”万兽朝阳灯呼呼闪着。
莫非道:“这个节骨眼,足见剿魔之战形势不大好。”
华英还有更加担忧的:“他还没醒。”
而百里开外的落河派大营,金寒望着忽然闪现召唤阵,一脸若有所思。
一开始联军的部署全是针对月下垣的,随着主战场转移到坐山城,已经失了先机。他们的军报送至水意处后,水意简略回了联军近况,还附上一支青芒羽,两军之间总算达成了实时的信息共享。
回信中说,魔教在月下垣留有精兵约五千人,联军东路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中、西两路将用最快的速度调整部署,赶赴坐山城。
“东路……是秦霜所在的部队吧?”金寒只想扶额,前门大水,后院失火,哪边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他提起茶壶,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底儿掉,打起了水嗝。
“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把钥匙放在沈城主门口的?”刚知道金寒的出身地,公孙襄怎么也想不通,若说那《虚怀》不是好东西,他不想让沧阳再翻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能打包送到老对头手上去?至少这短期内膨胀的力量足够让人浪一把,改变天下格局了好不?
“我想明白咯,花家那家族病十有**就是赤乌弄的。”
合虚讲究的是“平衡”,然而花家用赤乌纳死人灵力,做过头了,过满则溢,盈极必亏,亏的就是这副身子骨。还指望用同样的方法治病,定期灌输灵力,这不扯吗?
可即便他据实相告,开秘洞这件事也根本没法停止,因为当初定下此事,必定有无数人野心勃勃的在背后推动,到现在是进是退,连花镜说了也不算。
所以他干脆把碎片偷出来,来个釜底抽薪,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