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朱颜改 第6章 事与愿违的春天

她好像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幻想着以笔为剑，以梦为马，续写人生的不负韶华。当初高考结束后，她还是按照刘安昭的规划，考入了中国政法大学，就读法律学，那四年，她把装着自己所有纯粹理想的本子藏进抽屉，再也没有拿起过记录灵感的笔。

四年的时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安安静静的做着所有在世人眼中她应该做的事，背下所有应该记住的法律条文，发表法律研究课题相关的SSCI。

她完美而又虚假的生活着，如同高中时代那样，获得了各种各样天才的称号与名字，成就了一个又一个法律系优秀的林染，唯独没能成就她自己，那个曾经在葡萄藤下用文字记录所有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小作家林染，不见了。

大三那年，她收到了哈佛大学法学院的Offer, 林染几乎没有犹豫的接受了，她知道这一切都并非她所愿，从头到尾，她对法律学都没有一点兴趣可言，只是按照刘安昭的设想去完成所有分内的事，包括所有专业课程以及取得所有科目优异的成绩。

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她这些年心里所想只有写作，写天空和大海，写万物与生命，写青春，写夕阳，当年没来得及实现自己内心的理想国就停下纸笔，可如今重拾起它的勇气，林染好像没有了。

直到有天在国外闲来无事刷到一个给出故事开头求续写言情小说博主，林染觉得很有意思，正好赶上假期，便窝在家里疯狂的写了后续，花了五天的时间写出了10万字的《斯多亚的不动心》，发出后一炮而红，吸引了几百万的阅读量。十几家出版社争先恐后要跟她签约，其中就包括崔佳丽所在的康佳出版社。

在崔佳丽的鼓励下，林染觉得当个言情小说作者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又是崔姐的公司，便欣然签约了。签约后，林染继续完成研究生学业的同时也定期构思抒写新的小说作品，虽然进度很慢，但崔佳丽也从不催她，她清楚林染的写作实力，这一点让她甘愿放弃对出书速度的追求。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有错，林染签约以来，虽然出版的作品不多，但只要是她写的，每一部的阅读和出售量都居高不下，林染也因此收获了不少书迷和粉丝，她的书甚至被画成漫画，翻拍成电视剧。

她好像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真的成为了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成功的作家林染。可她总觉得，眼前的成功并不那么值得喜悦，言情小说真的是她想写的内容吗，她真的喜欢这种资本之下卓名逐利为了卖出版权可以对自己的作品任意更改的写作环境吗？林染想不出来，也不愿再想。

她长大了，不再想肆意妄为，志得意满，不再想遨游山川与胡海，不再追求世间的浪漫，她和生活在临川的每个忙碌的年轻人一样，只想要能吃饱的豆浆油条，不再渴望理想，她只要面包。

林染摇摇头，稳住心神收起刚才的一箩筐回忆，面带微笑推开门走进去。康端成见是她来了，亲切的伸出手招呼她“小染来了？快来爷爷这里坐，佳丽刚给我洗了水果，是你最喜欢吃的葡萄。”

崔佳丽一边拿杯子给林染倒水一边笑着调侃道：“康爷爷偏心哦，明明是我洗来的葡萄，怎么就只顾着林染啦？”

林染轻轻用手捻起一颗葡萄，放在嘴里，甜滋滋的，林染嗜甜如命，吃什么都要挑最甜的来。崔佳丽说是给康爷爷洗水果，可这甜丝丝的东西康爷爷现在哪里吃得下去，最后大部分还是得交给林染这个馋猫消灭掉。

三个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聊着天，怀念林染和崔佳丽小时候在康爷爷家里的那些快乐时光。崔佳丽突然想到什么，惋惜的说：“记得那时候康爷爷总是夸奖林染有文学天赋，那时候我就觉得林染以后一定是个文学界的大家，也一定能上全国文学专业最好的大学，要不是因为刘阿姨她……”

崔佳丽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提到了林染的伤心事，便赶紧闭嘴了。

林染倒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聊了一会儿，崔佳丽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便催着还和林染两人交谈甚欢的康爷爷睡觉，林染知道崔佳丽工作很忙，不能再在这耽误时间了，正好她自己最近闲得很，便主动留下来陪床。

崔佳丽见状也放心了，从医院出去后匆匆往公司赶。林染见状帮康端成把床摇下，便准备睡觉了，她来的急，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一律没带，好在她对睡眠的舒适度也没什么要求，就那么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在心里计划着明天趁康爷爷午休的时间去商场买些基本的生活用品，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凌晨三点的夜里，对于渝城这么一个偏南的城市来说，夏天一定是潮湿而炎热的。在安静无人的夜晚便更是如此，湿热的空气从打开的窗子外涌进来，闷得人喘不过气，伴随着热气的，还有窗外草丛里的蝉鸣声。

崔佳丽怕老人想去室外活动时行动不便，花大价钱把康爷爷的病房安排在了一楼。

窗外就是一排翠绿的杨树，树下参差的穿插着低矮灌木丛，距离近了，蝉鸣的声音也就格外响，富有节奏感的打击乐一样，传进康端成的耳朵里。

康端成在疗养院里安静惯了，第一次被吵得半点困意都没有，便披了件衣服想着找本书看看打发时间，转头却看到本来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林染早就没了踪影，康端成看着床上已经被铺的板板正正丝毫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的被子，摇头轻叹了口气，他不睡是因为被蝉鸣吵醒了。

可林染，那件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失眠症居然还没好转吗。

康端成穿好外套，起身向医院一楼的小露台走去，轻轻推开门，就看到林染单薄的背影，手里夹着一支烟，眼神空洞的看向外面的小花园，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迅速回过头来，看见来人是康端成，才稍稍松了口气。又赶紧把手里的烟掐了，快步走上前去扶他。

“康爷爷，这大半夜的，您怎么起来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康端成笑得和蔼，“没有的事，是我自己想起来走走。”

老人担心的看着林染眉头紧锁的样子欲言又止，“小染，你是不是又想起…”

林染对着康爷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苦涩的笑笑便接过话“是啊，我在想，要是我妈还在，看到我现在干着与当初她给我规划的路完全不同的工作，会不会特别失望。”

康端成心疼的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原本快快乐乐的小姑娘，林染今年才24岁，正应该是最敢闯敢拼的年纪，却因为她母亲的死，消沉了整整三年。

三年前医院的手术室外，康端成和崔佳丽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到停尸间了，走廊里只剩下林染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手术室门外早已灭掉的指示灯看，明明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没有，明明就只是面无表情的直挺挺地站在那。

康端成却觉得，她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样，一点人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彻彻底底的苍白起来。

从那以后，林染的人生好像再也没有了春天。

康端成想到这里，拍了拍林染的肩膀，轻轻地说：“不会的，她一直知道，你不论做什么，都会很优秀，你母亲一定比你想的，要更爱你。”

林染低头，固执的问康端成：“那您呢，我现在就是个写网文的，每天就围着爱情那点狗血的东西打转，您对我失望吗？”

康端成看着林染在黑夜里依旧乌黑明亮的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慢悠悠的说：“小染，人生是一场体验而非表演，你不必事事都追求他人满意，你总要接受生命中所有的事与愿违，尽力而为，剩下的，随心就好。”

林染看着康端成走回病房时步履蹒跚的背影，心里想着，她这辈子，恐怕永远都没办法坦然的为自己而活，从前是母亲，现在是她自己，她有太久没真诚的笑，放肆地哭，每天失眠到只睡得着四五个小时，第二天却还能像个光鲜亮丽的著名作家一样精力充沛的忙碌，崔佳丽为此总说她是个疯子。

林染想不明白，这样的自己，到底算不算坚强。

在医院陪护了大半个月，康端成的情况也渐渐好转，他也不愿意再在医院呆下去，老人家呆久了环境静谧的疗养院，觉得医院里吃不好睡不香的，便立刻让林染去帮他办了出院手续，林染本想再留下来照顾康爷爷些日子，可康端成却赶着要她赶紧回临川，不要耽误了工作。

林染算了算日子，确实也快到《忆迟》开机的日子了，是得回去参加个开机仪式，合个影什么的，便也没再坚持，听话的订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机票，飞回了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