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仙侠玄幻 > 不见幽都 > 第63章 年年有余(三)

不见幽都 第63章 年年有余(三)

作者:木已成洲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4-08-12 01:59:42 来源:文学城

“咳咳……”

“喂。”

沈扬戈一脚踏空,在失重感中惊醒,意识浑噩中听到有人叫他。

又细又哑,像是蔫吧的猫崽。

他寻声看去,只见竹竿细的小身板正搀着院里的葡萄架,时不时压抑着咳嗽。

阿鱼脸上掩着块破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瘦脱了相,黑黢黢的眸子显得有些骇人。

“水。”他指了指前面,地上的木瓢热气腾腾地升烟,看上去才煮沸。

沈扬戈手脚发软,他慢吞吞爬起身:“谢谢。”又取了水囊,将瓢里的水小心装了进去。

随着热水注入,嗡嗡音调愈发高亢,在最后一滴水落入时,戛然而止。

沈扬戈系好了水囊,又道了谢,他将冒着热气的水瓢返回原地,掩好门,才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了提醒。

“咳、那边……”阿鱼有些气喘,他的声音从布巾下闷闷传来,“那边是林子。”

见沈扬戈回头,他指了指另一个方面:“村子,咳、在那边。”

那是沈扬戈来时的路。

他看过去,笑道:“没事,我不去村里,我往这个方向走。”

少年没有说话了,宁闻禛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倚在葡萄架下,像是攀援着的枯萎的藤。

他收回目光,继续跟在沈扬戈的身后。

那个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少年的命运——他快要死了,像是一片皱巴巴的黄叶,蜷屈在枝头。

只需一阵风,就会凋零。

可风还没来,身后却传来了一声轻喃:“不嫌弃的话,住我家吧。”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他们回头看去。

少年说完,指了指一旁的房间:“那间有干草,自便。”

说完,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搀着栅栏,慢慢往自己的房间挪动,没走几步就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发出急促的气音,浑身颤抖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散架。

沈扬戈犹豫片刻,看向幽深的前方,斟酌再三,还是老实推开了半木门。他捡起水瓢,正想问放哪里,抬头就见少年已经进屋了。

房门在他面前吱呀关闭,很显然,这里的主人并不想同自己这个“陌生人”交流。

沈扬戈握着水瓢,走到右侧的厨房,将它放在门旁的架上,这才进了少年指的屋里。

简陋的杂物房里没有床,堆了几只空竹篾,角落是半腰高的干草堆。空气中弥漫着放久的木屑味,沈扬戈猜那堆干草应该是陈年晾晒的,农家囤着它们引火。

他对此并不陌生,毕竟幼年时常与这种气味相伴。

宁闻禛站在一旁,看着沈扬戈撸起袖子,他先将散乱的竹篾一一整理,又把蓑衣重新挂回墙上……等到所有杂物都井井有条后,他上上下下拍了灰,开始对干草堆动手。

这是很新奇的事。

他靠着门框,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面前动作麻利的青年。

在幽都城里,他们心疼小扬戈吃过的苦,不舍得让他做杂活,甚至连雷叔都一边笑嗔着他们的“溺爱”,一边从沈扬戈手里夺过刨花刀,赶雀儿般把人哄远。

他们从来不知道,过往已经在他身上刻下印记,它们早已将“沈扬戈”塑造成了固定的模样,骨血乃至皮肉,无论怎么回避,也没法抹去。

沈扬戈其实什么都会,只是他不说。

毕竟知道了,只会让人难受,他不想让他们伤心。

草床铺设已经临近尾声,沈扬戈比了自己的身高,又估算了长度,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了上去。

空心草茎被挤压,发出沙沙的声音,绵软又酥脆。

他克制抿嘴,眼底闪过一丝小得意。

宁闻禛看他臭屁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嘴角不自觉勾起。

沈扬戈才躺下,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乖顺地闭上眼,又像是想起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把那根“烧火棍”拽了过来,规规矩矩放在身旁,还盖了一层干草。

“好梦。”他“啪啪”地拍了拍拂雪。

跟个小孩一样。宁闻禛眼里掠过淡淡的无奈,他靠在门外,静静沐浴在月色下。

溶溶银光透过他的身躯,落了满地霜,没有一丝阴影。

*

平静总是如此短暂。下半夜,寂静被打破。

宁闻禛微微侧头,他皱眉看去,只听隔壁房间传来了嘶哑的咳嗽,它是那么剧烈,像是破旧风箱濒死前最后的挣扎,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

沈扬戈几乎是半梦半醒间弹了起来,他的呼吸格外急促,额上满是冷汗,手已经按上了一旁的拂雪。

“呼——”察觉到身旁没有危险后,他松了口气,脸色才微微回复。

此时,理智回笼,他才听出了异样,麻溜起身,快步走到隔壁房门前。窗户里黑漆漆的,隔着薄薄的门板,少年依旧在咳着,愈发急促,声音却越来越小,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断了气息。

沈扬戈叩了叩门,咳嗽停了瞬间,下一刻又更加剧烈。

他甚至连话都说不清了。

情况危急,沈扬戈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之风了,他一把推开房门,透过月光,隐隐窥见床上有个半倚的影子。

他绕过小方桌,扫了一眼,上面空空荡荡,只有凝固的烛泪和小半碗水。

没有火烛,他只能摸索着走近,在黑暗中准确扶住了少年的胳膊:“你还好吗?”

掌中的手臂瘦得惊人,温度冷得吓人,沈扬戈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另一把拂雪剑。

“咳咳——”

少年猛地挑开脸,他浑身都在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不断挣扎着。

“你需要什么?我要怎么做?”沈扬戈问道。

“走!”嘶哑的声音传来,少年猛地推开沈扬戈,身子猛地往前,探出床沿。

哗啦一声,似有液体倾倒在地,随即他无力地垂在床边,低着头,像是死了一样。

沈扬戈依旧维持着伸手的动作,空气中,铁锈味缓缓弥漫开来。

他只愣了一瞬,立刻将少年扶起,此时才借着月光,看清他满脸的血迹。

仍有温热的液体从阿鱼的鼻腔、口中不断涌起,怎么都止不住。沈扬戈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拭去污渍,一点点露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远、远点……”阿鱼气若游丝,强撑着推开了沈扬戈的手。

会染上。

此时,阿鱼浑浑噩噩地想,他向来是村里最懂礼貌的孩子,可现在好像比二胖他们还要粗鲁,他解释不了,甚至连句“谢谢”都说不出来。

如果爹娘知道了,一定会说他是个“蛮崽”,这个哥哥也会失望吧,他那么没有礼貌。

沈扬戈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看着阿鱼的目光一点点涣散,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强行挤出一抹笑:“没事,没事。”

他的声音发颤:“我不怕疫。”

这个字似乎唤醒了阿鱼的神智,那个字不能说的,他又动弹了下,眼里有了些神采,喃道:“不怕吗。”

“对的。”沈扬戈将他小心平放在床上,又垫高了枕头,血污仍然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源源不断洇入被褥。他道:“你等我一下。”

话罢,宁闻禛看着他匆匆跑开,回来时手里正握着拂雪。

破旧的经幡布被囫囵解开,露出了复杂精巧的燮纹剑鞘,一眼看上去就不似凡品。

“你看,我是修道的,刀剑不入、百毒不侵。”他将拂雪递了过去,放在少年手中。

阿鱼指尖微动,他摩挲过线条,脸上依旧是迟滞的茫然,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还有呢,你看。”沈扬戈趴在床沿旁,他的声音很轻,举起了右手。

此时,无数荧绿的光点从他身上涌出,它们开始汇聚,在空中汇成光带,围着宿主转了一圈,最后凝成一颗半透明绿石。

绿光莹莹,忽明忽暗,像是悬浮着一颗跃动的心脏。

是木石之心。

宁闻禛呼吸一滞,沈扬戈控制不住它,无法召唤也无法使用,这个至宝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他受伤濒死之际,护住最后一点生机。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猛地上前,只见沈扬戈的左手自然垂落,隐在黑暗中,鲜血顺着指尖淌下。

他划开了自己的手。

可还不够,沈扬戈试图摘下绿石,可一抬手,只搅碎了光点。它们晃晃悠悠,摇头晃脑地再度聚拢。

他的动作一滞,眼里满是愧色:“对不起,我没法操控它。”

阿鱼眼神里满是笑意,呕出淤血后,他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没关系,我感觉好点了。”

“谢谢你了,我家蜡烛没了,很久没有点灯……它可真好看。”

沈扬戈抬头看向那抹绿莹莹的光,倏忽笑了,但眼里却洇着泪光:“是啊,很好看。”

见它愈发黯淡,沈扬戈悄然取下拂雪,用掌心按上出鞘的剑,一点点收紧。

滴答、滴答,地上溅起一滩血泊。木石之心感受到了契约者的伤口,又悠悠悬起,忽明忽灭地运作起来。

阿鱼看着木石之心:“沈哥哥,你是神仙吗,能和神仙说说吗……”

他轻声道:“可不可以,不要惩罚大家了。”

沈扬戈抬袖抹了把脸,他道:“会的。”

“一切都会好的。”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父母呢?”沈扬戈见他昏昏欲睡,试图找到话题来唤醒他的神智。

不要闭眼,闭眼就醒不过来了。

就什么都没了。

阿鱼已经不再咳血了,他躺在床上,茫然看着床帷:“我叫,阿鱼。”

他的思绪如同唇边的血痂一样,一点点凝固,目光渺远:“他们啊,前年冬进山了,就没回来了。”

若非迫不得已,农人都不会冬日进山,两年未归,许是凶多吉少了。

沈扬戈鼻尖一酸,他不忍再问,只道:“我叫沈扬戈,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比榴花镇还远吗。”

“远呢,远得多……榴花镇是你的家乡吗?你和我说说它吧。”

阿鱼咧开嘴笑,他的齿缝满是鲜血,随着每个字吐出,都有血沫飞溅:“有榴花,很多花。”他似乎见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语气艳羡:“阿爹给我们打灯笼,咳,只可以给喜欢的人打……”

沈扬戈点点头:“对,所以他最喜欢你们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阿鱼倏忽笑了,他越来越冷,感觉自己的身体愈发沉重,可吐息间,灵魂却变得轻飘飘。

他将视线投向身旁人,小声道:“沈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带我进山吧,我想他们了。”

“你会好的。”沈扬戈握紧了阿鱼的手,就像握住那只小小的胳膊一样。

“你会好起来的。”

阿鱼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沉静,已经看透了一切。

沈扬戈败倒在他的目光中,他甚至说服不了自己,埋头哽咽道:“对不起,我没办法……”

没办法救你。

阿鱼的鼻腔再次闷出鲜血,他轻轻扯了扯沈扬戈的衣袖:“沈哥哥,我、我想他们了。”

“帮帮我吧。”他恳求道。

于是,夜深时分,骨碌碌的车轮声在山道里响起。沈扬戈跟着阿鱼的交代,找到了一个边缘角落。四周空旷,高耸的杨木簇拥着,恰好圈出一块平整的土地。

阿鱼躺在干草之上,他一直注视着上方变换的树影,闪烁的星斗、若隐若现的月亮,勾成了会动的画卷,像是他曾经趴在父亲背上看的模样。

车轮辘辘滚动着,碾过碎石,就像男人每走一步的颠簸。

到了他的秘密地点,沈扬戈取来铁锹。

两个潦倒的人,一个人躺在推车上,一个人挥锄动作着——

这是阿鱼给自己选的归宿。

他实在撑不住了,他见过那些染疫的人,先是咳嗽,然后身体内部就像被融化一样,化成一滩污血,不断涌出来,只要流尽了,也就死了。

如今,他口中溢出的血几乎要将干草浸透,手无力扒拉两下,下一刻就被稳稳握住。

那是属于长辈的沉稳与包容,烫得他险些落泪。

“怎么了。”沈扬戈撇下锄头,跪坐在他身旁。

“碑……”他机械地转过眸子,又喃喃重复一遍。

“人死,要立碑的。”阿鱼说得很艰难,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攥疼了沈扬戈的手。

沈扬戈点点头,他取过拂雪,快步往旁边林间走去,不一会儿,就在阿鱼期待的目光中,拎着一块半臂长的木桩回来了。

剑光一闪,只见木桩一分两半,他取来一块细细削减。

簌簌木屑如雪落,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了一小滩絮堆。雕刻完形状,沈扬戈迟疑片刻,从怀里拢出一把匕首。

是辞灵。

从始至终,他都将宁闻禛的佩剑藏在离胸口最近的地方。不敢看,也舍不得拿远。

他似乎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把辞灵再掏出来。他的表情有几分恍惚,又收敛了情绪,低头开始刻字。

横竖撇捺,每一笔都苍劲有力,带着锐利的笔锋。

“沈哥哥,错啦。”阿鱼笑了,“好像不是这样。”

沈扬戈停下刻字,他茫然抬头:“年年有余,不是这个余吗。”

阿鱼抿唇笑了,他的声音虚弱到像断落的蛛丝,不经意被风吹散:“有四个点。我看他们门上贴的,有四个点。”

他说的是春联,村里的过门笺都爱写这个。他家是外迁来的,没有田地祖产,更没有钱交束脩,如今大字不认得几个,只晓得自己的名字来自“年年有余”。

不叫阿年,不叫阿有,父母喊他“阿鱼”。

有个帽儿,有个框,底下有四个点的“魚”。

沈扬戈放下那块木板,转身又削了一根木条。

拂雪剑这辈子没有受过这委屈,变成一把刻刀就算了,还被当做磨石用,被主人出鞘一寸,细细打磨着毛刺。

“不用那么麻烦。”阿鱼有些内疚,声音越发虚弱,“划掉就好……”

沈扬戈却格外固执:“要写好点,这样才找得到。”话罢,他动作一顿,匆匆刻下第一笔的弯钩后,从腰间解下了什么。

他将冰冷的小鱼剑塞入了阿鱼手心:“你带着它,你带着它。”

阿鱼翕动着唇,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色呈现出如纸的苍白,除了沾血的唇,格外鲜艳。

他的瞳孔微微涣散,已经发不出声了。

沈扬戈眸中眼泪再也蓄不住了,他浑身颤抖,躬起身,额头抵上车缘。

“我有很多很多家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带着它,他们会找到你,会对你很好的。”沈扬戈双目泛红,他紧握着阿鱼的手,语气急切,“你们等我,一定要等我——"

“转经轮,我还有机会的。”他喃喃道,“我还有机会。”

阿鱼的目光终于失焦,他睡在月色下。

山林吹起一阵风,轻轻扬起他汗湿的鬓发,沈扬戈颓然松开了手,目露茫然,他靠坐在一旁,还在喋喋不休向他介绍。

“雷叔,他会给你做小马,宋姨做的长寿面最好吃,齐大哥会带你偷溜出去,去城外放风筝……”

他自言自语起来,明明在笑着,眼泪从眶里滚落,源源不断,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还有闻禛。”他轻声道,像是在缅怀什么,“他会教你写字,陪你练剑,他会保护你,永远都不会让你被欺负……”

说到最后,他屈起膝,把头埋下,抱住了自己。

“我也想他们了。”闷闷的声音传来,宁闻禛听见他如是说。

“我想他们了。”

他的心一空,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夜,鹿鸣坳新添了一处小土包。月凉如水,一条游鱼轻巧甩尾,倏忽游入土中,再无踪迹。

年年有余。

年年有鱼。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