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他们赶在闭城门前进了临次城。
临次因为曲氏的缘故,一跃成为关东重城,就连城里的客栈也比早先在钧州的宽敞舒适。凤大小姐进城时见到夜市人群往来,少不得起了好奇心,想要去逛逛街市,便和白荔约好,在城里的酒肆碰头。
白荔收拾好出门,路过元安的房间,想着叫他一起去街上吃酒。她敲了几声,没有声响,门没有锁,里面也没有人。她正纳闷人去哪里了,突然听见隔壁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隔壁正是金簌璃的房间。
好在房间挨着房间,外窗有连廊相通,想要越过隔廊并非难事。一想到金簌璃一路上的做作样子,她一时好奇心没忍住,就从外窗爬了过去,躲在窗台下,偷偷探出头,想听清屋子里说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美人出浴,罗衫半掩,公子尔尔,长身玉立,伴随着屋内袅袅晃晃的烛火,如此香艳的场景她何曾见过。哐一下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是在美人。难怪那么干脆同意带上金簌璃,竟然是存着这份心思啊。白荔心里暗骂,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是这般浪荡子。她小心翼翼继续探出头,以免发出的动静惊了里面的人。
“公子,长夜漫漫,何不坐下说说话。”女子声音柔媚无骨,身段又婉柔如水,“亦或者,阿璃这般的容貌也入不得殿下的眼?”比起在金府的时,金簌璃仿佛生生又变了个人。
殿下?什么殿下?她离着远,也不知听的是不是。
“司部的?不用演了,说说你想干什么吧。”元安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情绪。
金簌璃没有反驳,反倒轻身半贴到男人身上。她一袭红烟纱衣本就单薄,如今这么一动作,凹凸玲珑的身材尽览无余。这样的香艳场景,看的窗台下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何况是男人。
“司部现在就这点能耐了?可没让我觉得惊喜。”男人伸手推开,气定神闲的坐下,“你动不了我,也不能动她。否则,上京的勾栏院、城外的十八营,你随便挑,不信你试试。”
白荔蹲的脚麻,又起不了身,稍微一挪脚,就撞到了窗棱上。这么大的声响没有片刻,元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尴尬的笑了几声,想着找个借口给糊弄过去,比如今天月亮又大又圆啊,结果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行不通了。
他伸手把她拎回屋子,她对上金簌璃的脸,尴尬的想找地缝钻进去。倒是“金簌璃”大方许多,“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肖昭昭。”
肖昭昭?她不是金簌璃么?
她一脸惊愕,就见刚刚还是叫“金簌璃”的人,取下脸上的薄薄的一层面具出现在她面前。比起原先的脸,这张脸要妩媚许多,和她现下的一身衣裳十分相配。
“肖,肖姑娘。那金二小姐呢?难不成她是假的?”白荔回想起在钧州发生的种种,实在难以置信。
肖昭昭涂着红蔻丹的手抚上她的脸,指甲冰凉划过,让她不由凉意四起。如果说从金府见到的金簌璃就是假的,那金屏瑶呢,李重呢,他们难不成也是假的?她脑子乱的很,完全理不出来头绪。元安依然稳稳当当坐着,不惊讶,料想他已经知情。
“你知道金簌璃根本不是金簌璃,所以在离开钧州时你才果断同意带她一起。可是你并没有说破,要么是你知道她的底细,要么你想从她这里获得些想要的东西。既然这一路都不说破,为什么现在要说?”白荔平静下来,思路也渐渐明晰。
“你没有发现,她都是冲着你来的么?”他起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目光看向她,“在钧州是,在竹林也是。”
竹林的黑衣人?怎么会是她?
肖昭昭拍了两声掌,笑称还是公子厉害。自从她换了原本的样子,白荔怎么看都觉得一言难尽,从金簌璃小家碧玉的长相突然变成一位妖艳女子,让人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这么说吧,你在食肆看到的金屏瑶,是她假扮的,目的是让真的金屏瑶同你认识。你看到的金簌璃是假的,是她借金簌璃的身份用金屏瑶给你我设了一个局。说到底,就没有金簌璃这个人。我猜,肖姑娘,你是拿李重来做筹码要挟金大小姐的吧?”他缓缓说道。
“是你杀了李重?”白荔脱口而出。
“公子果然还是公子,全对,但李重不是我杀的,我有我的目的,没必要杀人。至于说白荔姑娘,我也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试试你的功力。至于谁杀的李重,姑娘那日见着的东西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吧。”肖昭昭最后一句话是附在她耳畔说的,却让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不管如何,钧州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再往下问,她就什么也不说了。诚如她所说,能说的她都说了不管她的目的是何,带上她没有多少坏处。
只不过她最后说的那句话让白荔久久难以平静,李重手里的东西她是瞒了元安的,时至于此,她还是无法确定是不是要告诉他。
糟了,凤缨缨。
她差点把凤缨缨忘掉了,想到这里她也没心思去计较肖昭昭打哑谜一样的答案,随即匆匆离开客栈往街上跑去。凤缨缨只说约她在酒肆,可没说是哪个酒肆,她看见各色的酒楼才反应,只得一家家去寻。
也不知是不是夜市的缘故,今日街上的人格外多,她一路顺着人流,左看右看想在人群里找到缨缨的踪迹,突然身体被猛的一撞,差点没跌个趔趄。她恼火的要命,却发现刚刚撞倒在她脚边的是个约莫**岁的小乞丐。更另她触目惊心的,是那孩子的脸上斗大的疤痕,不知道时火燎的还是伤的,连着整张脸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怕。小孩冷冷的瞪了她一眼,一骨碌爬起来就跑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那孩子的眼神让她不舒服,可她并没有在意,找到凤缨缨才是要紧事,也不知道依着凤大小姐的脾气,会不会责怪她不守时。她沿着街找了几家酒肆,问了都说没有见过,只好准备再走走看看就回去了。岂料她这一走就走到了城内最大的赌坊,人声鼎沸,数百人群汇聚在门口好不热闹。
聚宝赌坊。抬眼一看,这名字真有点招财宝的意思。
白荔往人堆里挤了挤,初看没什么,再看怎觉得面前的人如此熟悉,坐在赌桌上的人怎么那么像是凤缨缨。她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再定睛一看,确是她没错了。谁敢想名门正派清玄派的嫡传弟子,凤大小姐,此时正在赌桌上跟对面一个年轻男子斗的面红耳赤。
白荔没好意思上前,偷偷拉住边上一位看热闹的大叔,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按照大叔的说法,这两人本来玩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杠上了,现在不赌出个输赢来誓不罢休。
她心下暗自叹气,这样下去可不行,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顾留芳要是知道他小师妹跟着他们竟然来逛赌坊,那还了得。刚了结了肖昭昭假扮金簌璃,又来一个凤缨缨大杀赌场,今天出门大约是没看黄历了。
没办法,她只好豁出脸面,从人群里挤到缨缨边上。凤缨缨见她来,一点没有收手的意思,忙问她身上还有没有钱。
她一摸衣袖,钱袋呢?上下到处找了,还是没有,她记得出门是带了钱的。随即她突然想起刚刚撞她的那个小鬼头,心下明白了,**不离十是那小鬼趁她不注意顺手偷了钱袋。
白荔只好悄悄拽过缨缨,小声道:“没钱了,咱们要不先走为上吧。”
凤大小姐是个听劝的,听见没钱立马收住了手,不过面上还是傲娇的很,手上的骰子咕噜噜的扔在桌子上。
“姐姐今日还有事,不陪你玩了,改日咱们再分个高下。”说着就拉着白荔往门口走。
年轻男子急了,“有本事你别走,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曲名劼,下次谁不来谁不是好汉。”
听到这里,白荔差点笑出声,还好汉,真是傻冒的厉害,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跑到这里来非要充作好汉。一瞧就是偷偷跑出来的,不知道家里知道了,会不会打断他的腿,看他再敢不敢进赌坊。
一个钱袋没了,一个赌钱输完了。两人出了赌坊面面相觑,不由得都笑出了声。凤缨缨在全身上上下找了个遍,只摸出几个铜板,在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自己吃一个,还有一个递给她。热乎乎的红豆包,咬下去,甜甜绵绵的,上次吃包子还是刀哥给的,她又咬了一大口,还是刀哥给的大肉包好吃。
两人就着沿河的台阶坐了,灯火倒映在河面,闪着粼粼的光,远处还有一两只河灯缓缓顺水而走。
“十月十五下元,难怪今日这么多街灯。”凤缨缨边吃边说。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下元节说的就是水官解厄运。水官大帝是水府的掌管者,而水府乃是泰山、酆都城之外的第三冥界,收溺亡之魂魄、三魂七魄中一魂。传说这一日水府大门大开,众鬼会随着水官大帝来到人间,因而世人便有在下元祭祀亡人的传统。百鬼上不了岸,只能在江河湖海中游走,便有了张灯照水的做法,一来为逝者引路,二来为生者寄思。
白荔没想到,她竟然还知道下元节,略略吃惊。
缨缨见她的样子,将吃过包子的手往身上一抹,“我可不是四谷不分的大小姐,只知道吃喝玩耍耍威风。在清梧山,也要学课业的。师父管的严厉,课业完成不了或者倒数就会给罚到山上打扫经堂,你别瞧我大师兄平日威风的很,以前常常偷懒不做课业。我记得有一次他偷偷躲着喝酒,叫师傅逮着了,领了二十诫鞭,罚了半年经堂。”
这些话意外的很,白荔没想到顾留芳还能有这些糗事。这要放在那些说书先生那里,指不定又要编排成啥样。
“不过我大师兄还是极好的,”缨缨两眼看着河面星星点点的光若有所思,“倪倪就是他送给我的,他骗我说是在山上偶然拣的,可是狻猊兽哪里是想拣都能拣着的。他嫌我武功不好,又缺心眼,怕我吃亏,寻了倪倪来,自己养了半年伤。”
她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那一段,忍不住问道,“你师兄对你这么好,江湖传言说你跟他,你们........”
“江湖传言说我爱慕自己的大师兄对吧,还是这么些陈年段子,都没点新鲜的。”缨缨倒是直接,“他是百年来清玄宗天赋最好的,师父他老人家天天都巴不得他赶紧回去接管宗门事宜。试问这样的人,如何叫人不爱慕?”她如此坦陈,没有丝毫遮掩,让白荔对她不免多生了几分好感。
“我爹爹曾有意想促成此事,不过可惜,没促成。师兄说他视我为亲妹,不能罔顾兄妹人伦。后来才知道他又是拿瞎话骗我,他那时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不想叫我难堪罢了。”
“你师兄也真是......”白荔话才说了半截,就见缨缨转过头看她,一双眼睛亮闪闪看不见底,“有一次,我去他的房间找书,他不在,我翻着翻着就瞧见了一位姑娘的小像,真是生的极为好看,连我都忍不住妒忌。”
“白荔,不周山的那个女子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