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章
宴如阙隐身茶店外小林中,听闻店中二人说话,不禁思忆起五年前自青庐寻找华青姑,那华青姑正自蓬珥岛云游做稀客,淑雅一笑,说道,“我这针确实能缝,只是你一次又一次回返来寻,翻来覆去,至今也未有醒悟么,古有人刻舟求剑,今日你来,又是求什么?”宴如阙一怔,轻轻说道,“我自将他尸身寻来便是。”
原来当年九万字山下,宴如阙意欲带走江榷,半途忽听得一声响喝,“青庐之地,谁人来犯!”宴如阙认出叹先生的声音,但四望无人却发声响亮,竟是以“万斛行风”的功法传声,这“万斛行风”出自夔州一名籍籍无名的行者,这位行者偶遇游子相谈,那游子未得离开夔州才行百里,已有思家之情,行者颇感游子思乡苦恼,遂创此功法,教习那游子,好传音回家。
聆珠、曼罗珠即是以“万斛行风”功法为基础,以内气封发声之振动于珠子中,方便携带,再以外息催动珠子打开,便能听到此中留话,达成千里传音送声之功效,但所谓千里传音送声,也未有其真效,倘若不以雄厚内息加持,便是一二百里也不能传达。故而后世商人有以此为生意的,要请内息雄浑的高人传息入珠,用以传音,越是传得远时间久,也就越是昂贵。张三因木霁山庄山庄之变,性情颓丧郁郁,决心抛下产业云游四海,一日到得蓬珥岛拜访卷帘派,卷帘派正自大门关定,走去百里越过山头见烟火飘飘,便是石桥人在烧窑。张三但觉蓬珥岛新奇有趣逗留一年半载,得知岛上传音用丝线之物再催之以内息,盖因蓬珥岛方圆不大状似一只耳朵,故而岛中高空地下布以特制丝线用以传声也毫不费力。
当年萧瑛在关陇遇到慕容霆漓,二人躲避九参追杀之间躲在一处风蚀地洞中,慕容霆漓问道,“讲点什么故事吧,怪无聊的。”萧瑛道,“难道你都没出过关陇地带吗?”慕容霆漓道,“我大约在从樾生活过,只是年岁太久记不清。”萧瑛只以为孩时记忆记忆不清,见慕容霆漓这小子十**的少年模样,奇道,“我看你年纪轻轻,这就记不得了?”慕容霆漓皱眉道,“我记性不好,便是什么读书背书样样不在行。”萧瑛哪里知水月谷中的人常是如此,他点点道,“我来讲个故事。”
传闻千百年前有仙人触犯阎王爷,阎王爷向玉皇大帝请奏,派天兵天将来打,那仙人功法强盛不能敌,遂来千手观音以千变万化机智巧取,那仙人与千手观音的变身相好,二人睡去,千手观音削了他一只耳朵。
慕容霆漓问道,“何不直接剖出他的心来!怎么只剜去一只耳朵!”萧瑛道,“或是以利刃刺面,见其面貌终不忍心。”慕容霆漓道,“怎会不忍心呢!这有什么不忍心的!千手观音可是点的兵来做事的,怎会不忍心呢!”萧瑛也懂不了太多,只说,“也许是那仙人听不懂话,就给割了耳朵也未哪知。只是那仙人惊醒伤心离去,被割下得耳朵落在原地,后来便化作了蓬珥岛。唔,不过我尚未去过蓬珥岛,都是书上看来的。”慕容霆漓道,“嗨呀!这仙人真当真是窝囊,醒来就伤心跑了,要是我,定与那千手观音大战三百回合分个你死我活!”萧瑛不禁大笑道,“你说的不错,哪能那么轻易就走了呢!”
萧瑛以萧步月的时候拜访蓬珥岛卷帘派,忽地问起道,“你们那位仙人是因什么触犯了阎王爷?”那林风衣白他一眼道,“小儿传闻你也信。”萧步月道,“不是不是,故事嘛,自然有其乐趣之处。”林风衣道,“也不如何,这仙人爱上了一名将死女子,二人相恋十天半月,那女子阳寿至尽,牛头马面来索魂。那仙人不肯,那女子也恋恋不舍,二人分别之际女子留下一支金钗,约定下回再会。”萧步月道,“这说书呢,还有下回。”林风衣道,“那仙人手握金钗,追到地府去寻阎王爷,要阎王爷还人来,恰逢俱生、三尸做客,便翻出账簿,原来这女子竟是个男子,作恶多端,当时正遭仇家追杀浑身是伤,这才假扮女子躲过一劫。仙人不信,三尸最喜偷懒耍滑,忙着行欢作乐,胡编乱记也未哪知!三尸便是真的如此,又岂容他方当场下了脸面,两厢当即大打一场,这才触怒了阎王爷。”
叹先生向萧步月说道,“不错,当年我寻到山洞里,见你奄奄一息,便是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来救你一命!”江榷心道,你确然别来救我,令我死在那头,也就诸事皆了。宴如阙不欲同叹先生对上,先将江榷藏于一处山洞,再自斜坡从另一处避开,岂料得回来后,哪还有江榷的身影,便思忖着应是叹先生把江榷带走了。
此时江榷咚的一下跪拜下来,叩首道,“师父救命之恩磨齿难忘,只是我本不是个好人,枉费师父一番好心!”正这一拜,叹先生两掌收势不及,直截打上萧步月右肩,一瞬时鲜血四溅。叹先生但有不忍,说道,“步月啊步月,我前半生收徒不多,后来陆续都死了。后来我常是孑然一身,虽自在,却也常常想念徒弟们,念起我这人恶事也做了不少,曾经教出两个徒儿,每一个都随心所欲,心中愀然。直到收了你做徒弟,我便一心想教出个行善仗义的徒弟,不求将我名声发扬光大,但期徒弟日后能扬善惩恶,这般我也能老怀弥慰,将来便是死了也无有遗憾。”江榷听他所言,一颗心也是跳得愈发快速,渐渐生出头晕目眩之感,叹先生说至此,举起手掌挥下,粗声说道,“还念什么师徒之情!你骗了我五年,给我做个乖乖徒弟,不过是要我的救命之药!”蓦地里又是两掌拍出,江榷在这数次铁掌挥下,双肩齐断,只是挨打却不还手,暗中运气护住筋脉,他心知这身杀两停的解法也是叹先生寻觅之物,否则便是哪日身死了,也不过是成了个怪物。只是这解法却是叹先生手刃笑先生抢夺过来,得之不易,如今徒弟萧步月拼死来取,叹先生哪能接受这般得而复失。只是江榷也未能料到这解法方子竟在师父叹先生身上,便是五年前杀了笑先生的不是旁人也不是什么桑格剌,正是与之情谊颇深的叹先生。五年里查明此事,江榷心中苦痛不已,便是事情办成把解法交给宴如阙再自戕谢罪,也当是一命还一命,他便是打定主意,才不愿再同宴如阙相见。
眼见叹先生手下铁掌如刀拍钺凿般向江榷劈去,至第十三掌,叹先生忽地咯咯笑道,“不错,你拿去也罢,之后便留在我身边,死了我就将你练成法器,便是师父我做了妖怪,也将你带在身边用你来杀人无数!人间有什么好的,徒儿你说是不是?”江榷自鲜血中望过去,但见张行远神貌癫狂,张行远功法芜杂,虽根基在青庐,内功却修的小水月,再糅杂以大镜花水月的《月临诀》、《不毁正见》二法,早已善恶混乱难辨,便以为数十年隐世,似已知晓人间善恶,此时这般便如旧疾复发。
江榷一张嘴,只觉喉头鲜血阻塞,也说不出话来,叹先生抓他臂膀向上一拎,江榷身形摇晃,一口鲜血吐喷,将叹先生一袭月白袍衫上染了大半。便在此时,两柄长刀激起劲风破空卷来,终是那店后躲藏之人耐不住跳了出来,忽听叹先生“咦”了一声,纵身跃去,当当两声,已同来人交了两手。江榷回首望去,这一看也是吃了一惊,本以为那店后之人应是宴如阙,哪知这手握双刀飞蹿过来之人竟是笑先生!不!笑先生早就死了,这人又是谁,是谁人假扮?且我从不知笑先生会同时使用两把刀。
但听那人狞笑道,“老张,我从地府那儿爬回寻你来了!”说着,双刀自地上扬起灰尘风雪,铮铮两下快打,迅捷且狠,猛地里茶店灯盏熄灭,周遭黢黑。
江榷不意边旁蹿出一条人影,倏地自怀中抽出一把短刀,亟亟刺向那条人影,但听嗤的闷响,江榷心知已然搠中,抬面仔细望去,竟是宴如阙到来,当即撒手推开。宴如阙胸口猛遭一刺,吃痛皱眉,江榷这一刀只稍偏离几寸,就可令他毙命。宴如阙抻出一手反握住江榷手掌将短刀抽出,小声道,“痛极了。”江榷不想刺他一刀,懊悔不迭,忙着给他点穴止血,却见宴如阙伸出手指揩掉江榷脸上的血迹。
江榷捉住宴如阙的手方要急切开口,宴如阙左右一睃,遽尔反掌拿住他的手腕道,“先走。”正在此时,笑叹二人缠斗不歇,已从茶店蹿上屋顶,三两招间离去一二里,已是挪近寺庙。
忽地身旁蹿出脚步声,宴如阙一下将江榷搂抱起,几下纵跃飞上屋顶,低头望去,正是茶店老板听闻动静,自家种急急赶来,哪料得茶店铺顶教人破开了一只大口,气得跺脚大骂,这时见屋顶两条人影,更是骂道,“小贼别跑!我可要报官啦!”
宴如阙当不停留,带着江榷立时跑了,江榷双肩重伤不能动弹,他气息缭乱,抬眼见到宴如阙的面孔,犹似在梦中,笑道,“你来啦。此前我见双刀使来,以为是你来了。”但听宴如阙道,“我方才就想出手,哪知教那人先出了手。”江榷问道,“那人是谁?他怎么长得像岑岁午?”宴如阙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尚有一丝线索,只是不能断定。”江榷神色怆怆如履霜,他道,“我……你原谅我罢……”宴如阙但笑不语,江榷心中慌乱,说道,“我……我大约是做了不少恶事,只是那钟梦蝶影暗中串联起旗亭宫、衡虚和塞外突厥施的内奸,也不是什么无辜之人,这个败类,我除之,即……即是行善!”心知还有诸多事务尚未解开,只身上疼痛难轧,心想你要是能摸摸我再亲亲我,想来我也不怕这些伤痛。宴如阙低头浅浅一笑,将他发丝掖在耳后,但见江榷一张脸沾血幽深旖旎,不禁吐出两字道,“不错,识之才愈真。”说着竟抬手要抚他脸颊,江榷举目一望,大惊道,“你当心些!要撞啦!”
笑叹二人已然打到寺庙后院,众人听到动静奔向后院,当此之际,十二楼大弟子余延身形猛地暴起欺近倒栽柯,那倒栽柯虽五年不曾动武,此时警觉性仍在,当即五指并拢成掌削向余延,恶恶笑道,“好!”那谴玉观女冠落后一步,听得身后响动,回身抽刀递送过去。倒栽柯道,“好好好!一起来!”当下抻出双掌向那一男一女两人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