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阎王一把年纪,都快吓出毛病来了。
审完一批阴灵小鬼,打发去地狱后,累得惊堂木入定,刚眯眼就听见冥河里异动。
掐指一算差点从四平八稳的太师椅上摔下来。
死人进冥河后,会被岸边的鬼差勾上来拉到冥王殿审判,无罪者拉到奈何桥边喝下孟婆汤,无牵无挂地去投胎转世,有罪者下地狱受刑。
冥河上头一回飘进来节神的魂魄,多吓人啊。
回到冥王殿,包阎王哆哆嗦嗦把河灯放在那张威严的审判桌上,点燃三支香插进小香炉里,太师椅后挂着一副画,画上只有一张白纸,他振振有词,念了一句什么咒语,白纸上赫然出现沈清明的身影。
完了完了完了。
看清是谁,包阎王如临大敌,能出现在这张纸上的,那是真死了,“哎哟,祖宗,你怎么死了啊?”
“我没死,只是灵格碎了,灵魂无处依附不能在阳间飘荡,只能来找你。”沈清明本以为就此离开人世,谁知被巳予那一声勾回人间,借着那一盏灯,飘到冥河。
包阎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清明不答反问:“老包,你可知大道?”
天道是万物法则,而大道则是万物产生之本源,先天一炁,空,故而大。
天道是德,大道为道,道生万物,德养万物,本质上,天道是大道运行产生的法则,随着天道运转,大道彻底弥散在时光的洪流中。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包阎避之不及,朝身后鬼鬼祟祟瞄了几眼,低声说:“这话我也是听来的,大道造就万物,最后反而被天道取代,一直心有不甘,一缕残魂在人间四处飘荡,故而才会有世间之孽。”
沈清明侧目:“残魂?”
包阎王振振有词:“是啊,但我也是道听途说,毕竟这么多年,谁也没见过大道,不过世间之孽确实很多,看我这十八层地狱就知道了。说远了,你搞成这个样子知道来找我了,可真是为难人。”
沈清明意味不明地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说:“老包,你把香炉挪开点。”
河灯被被香炉挡住视线,他有点不高兴。
包阎王以为燃香熏着他了,苦口婆心:“祖宗,要把你从救回来,得熏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从画上下来,你且忍忍吧。”
沈清明思索了一会儿,退而求其次道:“那行,你把河灯拿得离我近一点儿。”
一个粗制滥造的河灯有什么好看的?连蜡烛都是最劣质的白蜡,燃得快,风一扑就灭了,沈清明堂堂尊神,见过多少好东西啊,怎么就稀罕这么个破烂玩意儿了?
包阎王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把河灯挪到沈清明跟前,又惴惴不安:“你为什么突然提到大道,难道你就是被他打死的?”
还挺敏锐。
沈清明说:“就是随便问问,你怎么那么多心?”
不是他多心,而是沈清明就不是闲聊的人。
虽然历法和天道井水不犯河水,但历法成天抱着算盘算计来算计去,天道怎么也不找他算算几世能抓到大道溜走的那一缕残魂,“你说话可真不好听。”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沈清明动一下,差点把自己从墙上扯下来,包阎王把太师椅往后推了一点,卡住画轴。
沈清明彻底不能动了,满脸幽怨,“老包,你有办法补灵格么?”
“我头回见到灵格碎成这样还能活命的,咋不疼死你呢?”包阎王刀子嘴,说完兀自补一句,“法子倒是有,只不过,需要费些银钱,而这些银钱,还必须得你本人出。”
从来只有他帮鬼收钱,没人给他烧纸。
沈清明两手空空,“我没有银钱。”
心酸劲儿,包阎王用下巴指一下河灯,说:“那这河灯是谁给你送来的,我想办法让你给她托个梦,给你烧点下来。”
当时他没答应给巳予烧纸钱,巳予会愿意给他烧么?
沈清明鲜有与人打交道,哪有什么人会给一个节神烧纸钱呢,包阎王就坡下驴,“实在不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也不是非得要银钱才能办。”
什么法子竟然有商有量的?
沈清明道:“老包,你怎么贼眉鼠眼?”
包阎王理不直也气壮,惊堂木一拍,烛火晃了两下,他不怕烫似的,在火尖上掐了一把,说:“没有银钱可不得做贼么,人死后身体腐烂,精神、意识和思想却没有随之消散,你的灵格破损,要用三神来补,他们变成鬼要这些东西也没用,不如物尽其用。”
说得简单,要是真把这三样抽走,即便投胎转世也会落个痴傻,谁愿意白白让出来?
包阎王计上心头:“我要是想要,谁敢拒绝?”
这是要明着抢,沈清明不同意:“不行,灵格的事我再想想办法,你别操心了。”
冥王殿是最泾渭分明的地方,是非对错就得弄个一清二白,包阎王气道:“你想办法,你还能想什么办法,人都把你弄死了,你还不是只能往我这儿藏么?”
说话间,审判桌上突然掉下来一个金元宝,“咯噔”包阎王吓了一跳。
他捡起金元宝,问:“这是?”
话音未落,又是叮叮当当一阵儿,不一小会儿,金元宝已成山。
沈清明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心里不可抑制地隐隐生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期待。
巳予惦记他,想着他,念着他。
下一瞬,奢望就成了真。
小叶紫檀的灵位稳稳当当落在香炉前,两行大字清晰可见:沈清明之灵位,未亡人巳予。
包阎王眉毛皱成川,十分迷茫,“你什么时候成亲了?还是你就喜欢名字中带‘巳’的?”
不管沈清明喜欢不喜欢,反正他包阎王不喜欢。
他拿出生死簿,一言不合查人户口:“巳予,我查查她的阳寿。”
结果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这么个名儿,他费解地看上画上的人,“为何查不到她?难不成是个假名字?”
沈清明笑了一声:“你那上头有我名字吗?”
包阎王说:“当然没有,二十四节神生死定数不归我管。”
沈清明似乎心情很好,死了竟然还能笑得花枝乱颤:“嗯,那不就结了。你把我的灵位摆近点儿,让我看清楚。”
包阎王:“......”他是突然死了灵魂出窍灵格又破了,所以疯了?
“哪个死鬼不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死了,就连自杀的人看到自己的坟墓都难以接受,你倒稀奇,对自己的灵位这么感兴趣。”
包阎王嘀咕着,却予取予求,把灵位转过去正对着沈清明,听见那人炫耀似的说:“老包,我有银钱了。”
他都看见了,用得着再炫耀一次么?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沈清明这么虚荣!
就算头七,他也没见过一次烧这么多金元宝的。
沈清明才来一天,都快成冥王殿首富了。
既然有钱了,那事儿就好办了。
后来几日,冥王殿每天都会收到很多银钱,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先是一间小竹楼,后来是林巳酒馆,再后来就是一个三跨院摆件儿......
偌大的冥王殿都快塞不下了,沈清明看着面前一排灵位,心情飘飘然。
包阎王收了三神回来差点没走进来,好不容易穿过快把人淹没的金元宝之海,又被突然蹦出来的一个半大点儿的女娃娃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东西?”
他回来之前,沈清明已经跟这娃娃玩儿半天了。
灵格破损,他虚弱得很,时常犯困,正在闭目养神被一声石破天惊的“负心汉”惊醒。
小娃娃叉着腰站在审判桌上,指着灵位大喊:“瘟神,装什么睡,你给我起来!”
她穿得像个小吉祥物,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上头挂着两个小雪球,胸前的纽扣还是铜钱缝出来的,分明就是缩小版的巳予。
真稀罕。
沈清明笑着应声:“小家伙,你看错地方了,我在这。”
小娃娃转头,看见画上的人一动不动,哇地就开始哭。
沈清明无法,想哄嘴又笨,想抱一下又无能为力,最后还是突然掉下来一串糖葫芦,才让她终于住嘴。
小娃娃吃完糖葫芦,伸手:“还要。”
沈清明哪来的“还要”,靠问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
“小柿子。”小娃娃说着,爬上太师椅,继续追着要,“我的糖葫芦呢?”
沈清明骗她:“你看到那满地的金元宝了吗?糖葫芦就藏在那里面,你去找找。”
小柿子不哭了,从椅子上蹦下去,扑腾进满地金元宝,认认真真地找起来。
最后当然没找到,不仅没找到,还累得在半路睡着了,直到包阎王回来把她吵醒。
沈清明想冲小柿子招手发现自己还动不了,于是只能动嘴喊她:“过来。”
小柿子个子小小,整个人埋在里头,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
她把金元宝扒拉开,自己爬上审判桌,一屁股坐上去,左看看又看看,倒是规规矩矩没碰上头的香炉,捡了个金元宝在手里把玩着问:“沈清明,你的新相好呢?”
包阎王目瞪口呆,什么新相好?
话说回来,这女娃娃长得怎么有点眼熟,像、像、像谁呢,哦对,像沈清明家那位宝贝上巳节神。
包阎王灵光乍现,这豆丁难道是沈清明的闺女?
也没听说他们有个孩子啊,再说,哪有孩子敢直呼生父名讳,没大没小。
包阎王掐指一算,不是人不是鬼,就是——一股嫉妒之气。
“......”合着,这是那位未亡人烧来的小冤家。
沈清明哄她:“没有新相好。”
小柿子不信:“真的?你别骗我。”
沈清明发誓:“当然是真的。”
小柿子又问:“那你说,你最喜欢谁?”
沈清明看了一眼包阎王,才说:“巳予。”
小柿子满意道:“那还差不多。”
“......”有那么一瞬间,包阎王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甚至怀疑沈清明之死根本就是他们在玩什么奇怪的情趣,亏他还操碎了心,东奔西跑去收买三神,他却在他屋里谈情说爱。
啧啧。
包阎王不爽:“你能不能让你媳妇儿别烧了,我这冥王殿都快成你家的了,你看看,哪还有我立足之地。”
沈清明特烦人地挑一下眉:“那很难办,毕竟她真的很在意我。”
这爱恋的酸臭,就连沈清明都难逃一劫地散德行。
看来得赶紧把这祖宗送回阳间去才能六根清净,包阎王烦道:“别贫了,来,三神给你,赶紧补补,补好了去找你那个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