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十三年,京都。
“来来来!接着下注啊——”
一个穿着华贵的人满脸堆笑大声吆喝道。
“我来,我赌黄官爷,一品白灵石,天选之子!”
“赌真脏,他那东西哪来的大家心里门儿清!”
一群人围在一张大桌子前,最中间一个腰缠万贯看上去十分嘚瑟的指着桌子上一个身上被绑着红绳、后壳上镶着一块下等灰灵石的乌龟“喂”道:“诶,王八动了嘿,花落谁家还说不定呢。”
只见那乌龟听人话似的探出脑袋,移着缓慢的步子转了个个,朝向说话的那人靠近了一步。
他撑着自己“责任重大”的腰教训众人道:“天选天选,那天老爷选谁自然有他的道理!”说着他向楼上抬头看了一眼,“无缘之人,再怎么费尽心思,这灵石也跑不到他手里头啊!黄官爷现在手里可是有三块一品灵石了,那找到锦帛不是近在眼前?”
京都商业街寸土寸金。街边一个二层茶馆里,一层由两个屏风挡住,靠门处有客人在喝酒,再向里是一个赌坊。
临门最近的一个黑衣客人听着津津有味,手指轻叩着木头桌板。
一年前,当今皇上苍玟出关,从东南的湖上行宫啼蜂宫返京,于京郊晏召台举行祭天大典。
当日三只瑞凤衔尾而鸣,响彻整个苍朝,整整三天苍朝上空彩云密布,彻夜不散。
苍玟皇帝孤身立于晏召台中央时,金光乍现,苍玟所到之处,皆有余光烁烁。
腾龙出世,瑞凤盘旋,苍玟周身五彩光芒,唤神亲临。
神祗亲临,赠予苍玟神力,一如传说中几百年前,同样被神眷顾的地仙行云。
改朝换代十三年以来,前朝百姓暴乱不断,苍玟终于在这天得到了前朝后代的臣服——
他们不臣服于皇权,只臣服于神明。
此后,他们像是一夜之间,对苍玟心悦诚服。
苍玟得到神力的同时,腾龙从九重天宫衔来一张锦帛,锦帛里裹着一盏“流光盏”,锦帛上预言:天降佐神下世,此人乃天选之人,将成苍朝肱骨,苍玟左膀右臂,为苍玟守护江山社稷。
天赐四法器,唯有该人能够感知,并且顺应锦帛的指示终将法器集齐。时机成熟之时,四方法器与天选之人可为苍玟承接神谕,祈福苍生。
苍玟当即启用神力,向人间广散灵泽,众人皆呼“天神保佑”.
灵泽落在人身上,人便如同在天池里沐浴过一般,从头到尾都焕发出新生的清明。
锦帛被五彩的祥云架起缓缓升向高空,散发出五彩光芒,随即,锦帛裂作四张碎片,消失于寰宇。
“流光盏”溯流光,在皇帝手中发亮,像一个太阳,下一瞬,“流光盏”凭空消失,光芒汇聚,指向京都的方向。
苍玟当即昭告天下,即日起,光罗天下英杰,寻找法器下落,功成者,赐半壁江山,官位与国师平齐,封天盛万户侯。
此谕一出,京郊各处先后挖掘出大大小小的灵石矿,即便普通百姓也有感知灵石的机会。
据说,上等的灵石可以与人的磁场发生共振。
民间集灵石、拉帮派、找锦帛、寻法器,蔚然成风。
当今局势四分,黄、庄、崔、严三人各据一头,算得上垄断了京都的矿山。
民间押宝的、明争暗斗的、坑蒙拐骗的层出不穷。京都赌场押宝聚财成了每日最有看头的一出戏。
只是前不久,崔大人死了,身上的灵石不知所踪。押宝黄大人的成了赌场里最大的赢家。
客人听着屏风后拉帮结派、仗势欺人的叫嚷声,勾了勾唇角,拿起桌上的最后一碗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哎,这位兄台,你站谁?”
坐在他前边的一人嘴里嚼着颗花生,凑热闹地可劲往屏风后面瞟。眼神掠到面带黑纱身着黑衣的客人身上,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客人半束发,一只简单大气的金簪挽起青丝,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衬托得肤色宛若白瓷。
闻声没有任何举动,眉宇间尽是凛冽之意。
他抬眼看了二层的包间一眼,慢条斯理地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酒,从腰间取出一整锭银子落在空碗旁边,起身迈出了茶馆。
“哎你这人怎么不理人啊!”
身后那人还在嘟嘟囔囔,一看见桌子上留下的一整锭银子,张着的嘴合不上了。
一阵凉风过来吹动了黑衣客人的衣襟,他踩着新制的皮靴,每走一步靴子上的金子流苏装饰就碰撞发出悦耳的簌簌声。
他在心里愉悦地数着节拍。
“一——”
“二——”
······
“七——”
数到七,客人站定脚步。
“黄,黄官爷,黄官爷死了——”
身后百步之内,装潢华贵的茶楼里传来威慑千里的惨叫声。
“杀人啦!来人呐,捉拿刺客——”
茶馆里的人泄洪一般连滚带爬推搡着叫嚷着从狭小的门里一涌而出,不怕死的人甚至被挤了出来后不甘心又逆着人流挤进去企图去抢桌子上剩下的灵石。被人挤人抓得鼻青脸肿破了相。
只听有人颤抖着声音大喊:“七步蛇,是七步蛇!七步蛇杀人啦——”
传闻中手段流氓,走位风骚的暗阁杀手七步蛇——飞镖涂剧毒专扎人心口,中伤之人察觉之时七步之内必然丧命。
纵使黄官爷身边高手如云,发觉时也只看见从窗前一闪而过的半截墨绿发带。
窗边的风铃在风中作响,一只只短箭从窗中射出去,“七步蛇”真如蛇一般妖娆走位,每一只箭都略过他马尾上飘起的绿色发带落在身后的瓦片上。
“客官真是好眼光!”
街边的小商贩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后面都杀人抢劫了还能兴高采烈地抓着黑衣客人的手腕推销自己的产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黄灵石,买卖随缘,您既来了,就说明您就是它命定之人啊。”
客人稍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腕。
小贩讷讷地将手收回。
客人眼睛向后瞥,模糊的视线里是人群慌乱的场面。
这一微小的动作被精明老练的小贩捕捉到,小贩热情地给他解释道:“客官莫慌,那是大名鼎鼎的暗阁杀手七步蛇,他们只做贵族生意的,不收咱小鬼命,见客官这气宇轩昂的自然也是绕着道走。”
客人碰上他殷勤的目光,顺手撒了把碎银子。
在小贩眼冒金光地点头哈腰给他收拾灵石之时,客人施施然背着手往人群里走去。
小贩转过头时,那人早已消失不见。
人群中还是哄闹的,太阳喘了口气,懒洋洋地准备闭门谢客。
京都的街道没什么好逛的,坑蒙拐骗的、拉拉扯扯的、扯着嗓门叫卖的,没意思,倒是走了一路,客人荷包里的银子都散了出去。
给骗人的外地小贩撒了一把,去买了个剑穗撒了一把,给赌坊增添了些业务又撒了一把。
摸着腰间已经瘪了的荷包,客人满意地在道路尽头拐了个弯,从客栈的窄门进去。
客栈的二楼都被他一掷千金租了下来,打开门时,屋中被余晖照见,半明半暗。
“老子回来啦——”
客人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指一推,将门从里面锁上。
闭着的窗户忽然开了一半,随着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另一半倏地被从外踢开,一个绿色的人影从半空中飞进来,一手留在外边,曲着一条腿靠在窗檐上。
来人嘴里叼着片柳叶,笑得十分张狂。
“徐行,”客人在桌前坐下,“怎么样?”
风吹起那人的发丝,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盒子,顺手一扔。
“不费吹灰之力。”
黑衣客人轻笑,抬手接住,看了一眼,从怀中拿出刚买的簪子,对着盒子摆弄,“咔哒”一声,盒子整个从里向外碎开。
掉出来那三块一品白灵石。
“老大,这树大招风啊。”徐行从窗沿上跳下来到他身旁拿起一块,就着余晖仔细端详。
“咚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
街上已经传来了黄官爷和严大人在茶馆私下会面,严大人前脚刚走后脚就叫人一个飞镖解决了性命的消息。消息传播速度极快,三人成虎,到这时已经传成了黄官员德不配位暴毙身亡。
客人打发走了前来查房的客栈老板,顺便套到了这些消息。
转过身对徐行说:“好戏还在后头。”
徐行点开灯,一只手指玩弄着顺着马尾垂下来的发带,问:“有第一块锦帛的下落了?”
客人没有正面回答道:“四个狐狸两个倒,剩下两个狗咬狗。”
“你说的对,姓严的不会让矛头这么明显地指向自己,不过也不是庄夫人,”徐行吐出来嘴里的柳叶,放在火里烧,“她还没聪明到那种地步。我已经打听过了,虽说姓黄的确实有过防火打劫的念头,但老崔不是被他刺杀,他的东西都在他那儿子媳妇那了,正好趁着将老崔灵牌归乡的由头携赃一走了之。老鼠攻墙——家贼难防啊。这回估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又是个什么人物······”
说着徐行的声音愈发低了下来,发觉自己似乎正是当了一回那渔翁的鱼篓,锤动了桌子,“我说怎么能请到我七步蛇!”
“嗬嗬,”天色向晚,此时的烛光已经不足以照亮整个屋子,在客人雕塑一般的脸上留下半边影子,让他嘲弄的神情格外突出,“你不是向来有钱就推磨吗?”
徐行被人呛了一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客人起身站在床边换衣服,**的上身,与他有些女相的容貌形成了强大的反差。这人肌肉恰到好处,给柔美的相貌平添几分硬气,明显是个常年习武的练家子,他边换边说:“也说不准,或许,姓严的背后有人给他下了一步险棋。”
徐行恍然大悟,拍案笑道:“妙啊,明眼人都能察觉到不是老严干的,偏偏就是他干的,自会有自诩的聪明人替他辩解!嚯,险到自己湿了半边身啊,这成本可够大的,保不齐是个亏本买卖,这人是真不会做生意。”
“若是他也是棋子呢?”客人打断了徐行喋喋不休的唠叨说道。
“那姓严的可真蠢。”徐行立马附和道,说完即刻闭嘴了,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就是自己口中的“聪明人”,还发现自己好像让人套了一把。
看着客人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感觉自己又让人嘲弄了一番。
他当下便想要扳回一局,跳到客人的身后,为他拨开了胸前的长发,拍了拍他手臂的肌肉,“老哥,你先我到京都这些天,不会就八卦了这些吧?”
客人一巴掌拍在他脸上,遮住了两只不老实的眼睛,伸直胳膊把他向后推,道:“滚。”
客人动作轻巧地扣上腰带上最后一个紫玉环扣,动了动手关节。
这时他一身干练玄衣打底,有金色暗纹,外着一紫色轻纱,镶嵌着水晶坠子。
全然一副贵族模样。
徐行被他用力一推,笑着“哎呦”一声,后退一步翘着腿坐到桌子上。
客人取下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剑,吹了吹上面的落灰,背在背上,手指向徐行身后一指,点了点桌上的一顶玄色帷帽。
徐行身子向后一歪,揽过手臂将帷帽挑到手里,转了两圈,另一只手将绕着的发带取下放怀里,顺手把灯灭了。
背上小包裹追上客人的步伐,在二楼的长廊上和他一正一反,并肩而立。
客人背对着带好帷帽,转过身,垂眸看向楼下。
黑夜,客栈一层的门大敞着,门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徐行朝楼下吹了个口哨,向客人歪头一笑。
“言逍,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