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有恩 第12章 不嫁（十二）

过完年，店里生意反而好些。

裴媛得到老板批准，正式开启早茶业务。

渐渐的，金玉楼客人越来越多样化，裴媛的工资也从每月五百文翻倍到一千文。

涨工资后，她依旧穷大方，把可怜的三瓜两枣拿去改造茶室，从一开始两块纯手工打造的纱帘，再到精心采买的竹帘，一方茶席，一杯香茶，一瓶插花......茶室被她打造得有模有样。

谢录渊也铁公鸡开窍了，舍得把家里昂贵的焚香挂画贡献给金玉楼。

裴媛还鼓励舞姬们也学会泡茶，毕竟喝茶可比喝酒养生多了，很快，美若天仙的姑娘们不再只有晚上出现，大家各司其职，有上街宣传的，有在后院烧水的，也有在一线岗位负责表演泡茶的。

不过酒楼和茶楼始终有别，尽管茶室离吃饭的大厅有五米远，且只在白天营业，但许多客人出于心理作用，总觉得混着饭香味，特别是那些习惯去茶楼读书写字的，更不愿来金玉楼了。

裴媛由此向老板提议，将后院开发起来，先种些盆栽景观，再搭建凉亭，等开春后天气回暖了，便可以正式营业了。

谢录渊嘴上不同意，不过这几天一声不吭地往后院搬花，还叮嘱大伙儿小心些。

裴媛忙活完这一切，事了拂衣去，回到了她熟悉的洗碗池。

她知道留在金玉楼的日子不多了，之前干劲十足是因为想要涨工资活下去，如今没了这个硬性需求，她自认对这个收留她的地方问心无愧了，便一门心思投身营救计划中去。

直接跟他说月营城会被突袭吗？他肯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可若不直截了当地说，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

反正初见那日，已经让他见识过自己发疯的本事了，裴媛不介意再疯一次。

她就这么掰着手指头过了一月。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天，颜溪独自一人来了金玉楼，一个随从也没带。

越绮有些奇怪，但还是笑呵呵地将他带到包厢里。

裴媛深吸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地跟了上去。

“裴小姐，有些话，我说在前面，你不要不高兴。”

“公子请讲。”

“听闻，金玉楼最近生意不错，你留在这至少不愁生计，离这不远处有一个小院，是我十岁那年家里作为生辰礼置办，空了许多年，你搬去那，放心，我会打点好一切，不会有人知道的。”

颜溪不知道，他越是对她好，她心里越过意不去。

“颜公子，我这人向来不爱吃软饭，您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打工赚钱是还不完了，还是让我去您身边当牛做马，这样还恩来得实在些。”

颜溪心想：谁要你当牛做马了？

“你当真考虑好了？”

“当真。”

“好，那你今日收拾行囊，明日日出六时，有人单独来金玉楼接应你。”

“谢谢颜公子，不对，现在该叫你颜大人了吧、，我还有一事想与您商量......”

“但说无妨。”

裴媛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敢问颜大人，此次前往月营城需要几日？走哪条路？”

颜溪有些奇怪，但还是一一作答；“此次出行沿着大路走，大概七日便能抵达吧。”

“七日，这么久啊......”裴媛回忆起，他们应该是在最后一天，离月营城还有些距离时遇害的。

“是啊，这一路恐有诸多不便，裴小姐你今天还有时间再考虑考虑......”

“考虑好几个月了，我早就想好了！”她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

“好几个月？去月营城的事，不是上个月才......”

颜溪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有些笑意，难道说，她早就想跟他一起了吗？

裴媛慌张地解释道：“我是说，离开洛城我想了好几个月.....颜大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离谱，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仔细听我说完。”

“说吧，等等，还是别叫我颜大人吧，怪别扭的......”

“好的颜大人，”裴媛当过社畜，在职场称谓上可不敢随意造次，“小的在金玉楼打杂有些时日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也见过不少，某日，我听见两位客官聊起，看着像是部队里的将领，说这吴国放弃攻打襄水镇后，便要绕路去月营城，届时，恐怕会有危险啊。”

“月营城地势偏远，资源匮乏，吴国现在目标是江都城，你听到的多半是在胡诌吧。”

裴媛心虚地继续说：“可我见那两人没喝醉啊，不像胡诌，总之还是小心的好，颜大人，不如我们走小路吧，绕道而行。”

“可是走小路便要多行两日，我此次前往月营城，接替的是上任县令，绝不能迟到。”

“这......”裴媛一时乱了阵脚，急得焦头烂额。

颜溪看出了她的担忧：“裴小姐若实在害怕，这样吧，明日还是走大路，中途经过弱水镇时，改走水路，到时说不定还会提前抵达。”

“走水路的话，是直接坐船到月营城内吗？”

“是的。”

裴媛欣喜若狂：太好了！吴**队应该不至于会在水上埋伏吧。

更出乎意料的是，她这次没发疯，只撒了个道听途说的小谎，颜溪就这么相信了。

“多谢颜大人！”

其实颜溪并不相信吴国会看上这么个小地方，不过他更多想着不让裴媛吃苦，毕竟水路比骑马安逸得多。

裴媛送他走后，越绮嗑着瓜子就凑过来了：“还是头次见你主动服侍颜溪呢。”

“越娘，我跟表哥唠唠家常而已，”她顿了顿，决定趁机提出辞职：“那个，您和谢老板好心收留我，当真是感激不尽，如今金玉楼也算熬过最难的时候了，恕裴媛没有这个福气和金玉楼同甘共苦了，家中前日来信，母亲得了重病，我不得不回去照看她，顺便帮忙料理农活，所以，我明日便要离开这了。”

“刚涨了月俸就想跑？金玉楼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好，要走可以，不过这个月干的活，你一分钱都别想拿。”

越绮生气地转身离开，她虽然嘴上总是挖苦裴媛，可裴媛踏实能干，鬼点子又多，这些她都看在眼里，竟有些舍不得她走了。

裴媛又何尝不是对金玉楼有了一丝感情，初来乍到时，她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自诩受过现代教育的文明人，可一路走来，她逐渐理解了每个人的不容易，就像颜溪当初对她说的那样，“活着便是自由。”

她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洗碗，直到洗完最后一盆，本想同小风小虎道别，却别扭地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风早就看出她的不对劲，走之前问了一句：“裴媛姐，你没事吧？”

“没事......”裴媛决定临别前还是说些什么，“小风啊，你说茶室能做起来吗？我怎么觉得见效甚微呢？”

“我觉得行，这可是裴媛姐你的心血啊，最近外面都在传，说金玉楼的茶不错，以后客人会越来越多的！”

“那以后，你一定要帮我守住这份心血，好好干啊，到时候老板肯定给你涨工资。”

“嗯！不过你怎么怪怪的......”

裴媛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眶泛红，下一秒快要哭出来了，她实在太感性了，离别的话始终没说出来。

她随后又找到金秀，把重新裁剪的舞裙还给她。

金秀接过一看，原本单薄的料子加厚了一层，露腿露腰的地方也收拢了。

她有些责怪地说：“裴媛，我是让你原封不动还给我，你这是？”

“放心，这裙子是我找老板先买下来再改的，反正你们之前的衣服都改得天翻地覆的，也不差这一件吧。”

金秀知道她的心意：“你这属于人傻钱还不多，不过谢谢了，这裙子，春天穿出去正好。”

“嗯，也谢谢你，当初我对你态度不好，你还不计前嫌帮我这么多。”

“也不是帮你了，就是......第一次见你觉得很合眼缘而已。”

裴媛这次不再想着和她割席了：“我也是。”

金秀看她有些异样，心里多少明白了些什么，满脸不在乎地说：“睡觉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裴媛曾经发自内心看不起她，但此刻她真心觉得，自己交到了一个好朋友。

天还没亮，裴媛鬼鬼祟祟地拾起行囊在店门外等待。

冷风吹着，很像第一次离开裴府的情形，只不过这次，她的心态和行囊重量都很不一样。

很快，一辆马车驶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侍卫下马，裴媛一眼认出，这是总站在颜溪身后的那个，级别一看就很高。

“裴小姐，我是颜溪公子的统领侍卫白寒舟，此刻颜家正在给他送行，二公子都交代过了，让属下先将你送到城门，之后再与大部队汇合。”

裴媛正愁会被颜家人发现呢，看来颜溪早已想到。

她在城门外等了半个时辰，以为会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却只等来三两马车和十几个护送的士兵。

她心想：难怪会被轻易埋伏呢，这颜闵公也太不把小儿子的安全当回事了，就这么放心月营城不会被敌人看上吗？

她问白寒舟：“颜家家大业大，为何只派这么些人送他？”

“本来不只这些人的，是二公子自己说排面不要弄得太大，月营城本就不富裕，他不想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让大家觉得他是个没有能力的富家子弟。”

“原来如此。”

“不过此次跟随的都是颜大将军亲自挑选的精兵，裴小姐不用担心，二公子说了，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白寒舟说到这时，严肃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吃瓜的笑意。

“啊？我不是担心自己啦，是担心他......”

“咳，嗯，我懂的。”

裴媛额头上冒出黑线：你懂什么？

颜闵公和卫子宁与他做了最后的道别，裴媛这才正式与队伍汇合。

白寒舟说：“你去第三辆马车，里面都是此次跟随的仆从。”

裴媛经过第一辆马车时，颜溪将帘子拉起，温柔地注视着她。

白寒舟这时钻了进来，打趣道：“就这么喜欢这小娘子？不如我将她带来和你一路作伴，公子意下如何？”

颜溪慌忙将帘子放下，假装生气：“就这么和你上司说话？”

白寒舟一点也不害怕：“属下多嘴了。”

“她初来乍到的，自然要先与其他人熟络熟络才好。”

白寒舟跟了他五年，一眼看穿：明明就很想跟她坐一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