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不忍道“你这是何苦,你阿哈素来疼爱你,何况你这些年都在为乞颜部落筹谋复仇,如今连生父也决绝诛杀,你若愿意齐国永远是你的家。”
乞颜赤纳道“阿姐能这样想我自是欢喜,可我知阿姐心里也是有心结的,阿姐的父母也在那场战乱里丧生,如今却仍愿意与我姐妹相称我已然知足,我万不敢再奢望回到齐国。”
话正戳到纳兰心上,纳兰也不知再说何。
乞颜赤纳却笑的没心没肺“如今我身上的枷锁终于打破,我也可按自己的心意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若阿姐不弃,待心结都解开时我愿意做使臣为大齐与大衡邦交尽一份力。”
纳兰拗不过,只好答应。她摸着自己小腹道“我此次来仍有一事告知你……我有孕在身……你要做姑姑了。”
乞颜赤纳闻言,甚是惊喜。她看向纳兰尚未显怀的肚子,竟莫名想哭,这是下一代人,是齐国的将来。
若是没有这些战乱,或许会有更多的孩童平安长大。
她有些后悔之前的愚蠢。
却也不悔这曲折的负仇之路。
毕竟她本就不该降生,注定得不到常人的福气。
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她满心欢喜,可反应过来却又失落“可惜我身无长物,找不出件体面的礼品赠给侄儿。”
正巧李琉风进来道“无碍,我已备好厚礼,就算作是我与阿纳一起的心意。”
再见李琉风,乞颜赤纳羞愧的不敢看她。
她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去杀蔺无忧,又一次将李琉风抛下。
可李琉风却是不怪她,天知道那夜她的心有多痛。
钝刀子割肉也不过如此。
如此惨重的仇恨,如此压抑的过往,可乞颜赤纳却偏偏像是冰雪里走出的人,她仁慈端正,清冷自爱,虽对复仇行事偏激,可归根结底她仍是这世间少有的干净人。
她去握她的手,丝毫不避讳纳兰在场“皇姐那边并未想发落你,蔺无忧也是罪有应得,原本皇姐是想保他的,可他的罪行天下人尽皆知,即便再站在朝堂上,也只会有损衡国颜面。”
乞颜赤纳见李琉风并无责怪之意,便将娜日托付给李琉风“娜日她日后还要你多多照看,她若是回齐国定是会遭人骂有我这样的师父,还不如留在衡国,有你庇佑想必她定能安然长成人。”
一番托孤的论调听的李琉风与纳兰心里不舒服。
李琉风道“你留在我这里不好么?”
至少我可以护你周全。
乞颜赤纳笑道“不了,我想随玄苍大师去无关寺静心修炼,凡尘俗世我已然待够了。”
“那我呢?你就又不要我了么?”李琉风质问她的。
纳兰也在一边帮腔“说好日后做使臣的,怎的就不在凡尘俗世了?”
乞颜赤纳看二人焦急,连忙让二人放宽心。
“莫要乱想,我这十七年是为复仇活着,如今大仇得报,人一下子空下来,竟不知如何自处于世。且虽两国意欲交好,毕竟是百年的血仇,若是纷争再起,我愿以性命平定纷乱,何况我若远走高飞,李辞年该寝食难安怕我给她使绊子了。”
她说的有理,二人也不好再反驳。
只是李琉风皱眉道“我想起来一件事,娜日道你会用刀割自己,这是为何?”
见李琉风提起除夕那晚的话题,乞颜赤纳看了眼纳兰的神色又看向李琉风,在二人的视线威压下,乞颜赤纳只得老实交代。
“乞颜部落待我甚好,我却偏偏是蔺无忧的女儿。小风你待我一片真心,我却偏要南下复仇,一次次伤你。那时我总觉得自己不该存活于世,可又背负血海深仇,折磨之下只好自伤排遣。”
这倒是情理之中,李琉风道“如今旧事已了,余生的路我来陪你,日后你便不用如此自伤。”
纳兰也表态“我以齐国国母之名担保,若你想回大齐便回来,靖安公主之位永远是你的,你为大齐鞠躬尽瘁,大齐怎会连家都不给你,任凭你余生漂泊。”
乞颜赤纳闻言又朝纳兰跪下深深叩首道“谢阿姐宽恕,也代我转告阿哈,日后我会回大齐当面向他请罪,只愿阿哈平安顺意,愿鲁扎与扎浑都顺遂美满,辛苦阿姐亲自跑这一趟,乞颜赤纳记得你们的好,此生永不敢忘。”
纳兰终究是心软的扶她起来,如同儿时一般给她理顺发丝,泪眼婆娑道“别让我们等太久,我想他们也不会怪你的。”
“嗯……”
心结并非一时半刻便可解开,纳兰将给乞颜赤纳带的东西命人抬进来,便回使者别院去歇息等待与李辞年交涉通商一事。
说起来蔺无忧也是命该如此。
他这种敌视齐国的人是齐衡两国交好的阻碍,凡立新规,必要破除旧制。
蔺无忧便是该死的旧势力。
殿内只剩乞颜赤纳与李琉风后,二人谁也不曾出声,都在尽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
直到李琉风坐在桌案后玩笑道“我的笔被你扔在何处了?还有那对镇纸呢?”
气氛这才缓和几分,二人破涕为笑。
目光交汇,视线纠缠里,乞颜赤纳笑道“随手赏出去了,那我再去给你要回来?”
李琉风知道她是玩笑,娇嗔“慷他人之慨,并非君子所为。”
乞颜赤纳挑眉反问“你是他人?我只当你是我内人的,原是我自作多情。”
李琉风笑意越深,却越忍不住泪意,她起身牵住乞颜赤纳的手摩挲道“我会去看你的。”
乞颜赤纳却摇头拒绝“我到时剃光头发难看的紧,你不必来,等日后两国形势稳定,我自会回来的。”
李琉风看她说的认真,不由得委屈“那我若是想你呢?”
“乖……齐衡两国通商前景可观,有朝廷带头想必会有人察觉商机,来日可期,约莫两三年我便会回来的,这要比我上次的十年之约预计的准太多,你等等我。”乞颜赤纳摸着她的头像是哄娜日一般。
李琉风不情不愿的答应,却是故作生气道“是,你算局势可比你算报仇时机准的多,说好十年之约,半年你便做完了,可到头来还是要我去等,我是你的小媳妇么,只能在你出门后左等右等望眼欲穿?”
乞颜赤纳见她这副模样是欢喜的,她本不觉得自己喜欢女子,只是仅仅喜欢李琉风。可此刻她却觉得女子吃醋口不对心时的傲娇模样分外惹人疼爱,不过,这也许是因面前之人是李琉风罢,对旁人她也是没这份心动的。
“又乱说,旧岁已过,今年你已二十一岁,已然不小了。”
她故意逗她,惹来李琉风拎起她的胳膊咬她。
“嫌我老?嫌我老你便找年轻的去,明知我心烦,你还偏要逗我!乞颜赤纳,你心肠坏的很。”
连名带姓的直呼,惹得乞颜赤纳哈哈大笑“民间常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思忖过后觉得不无道理,坏一些逗逗你才有趣。”
李琉风被说的脸色泛红,她拿起一旁的木匣递给乞颜赤纳“你休要同他们学那些不三不四的,这个给你带去罢。”
乞颜赤纳打开看是当初李琉风回衡国时她为她备下的那批玉器中的玉佛,她那时喜欢的紧,却仍是赠给了李琉风。
她心有灵犀,无需李琉风多言,只道“我会收好的。”
李琉风找话道“纳兰姐姐将辛夷带来了,你可要去看看它再走?”
乞颜赤纳道“不了,连着娜日我也都不见了,我不喜告别……”
不去告别总是自己默默离开或者偷偷望着他人远去,总觉得这样便怀揣着重逢的希冀。
她这样与人分别了二十年,至今学不会道别,也不愿意去学。
“只不过,能否给辛夷换个名字?”她又道。
李琉风不解“为何?”
乞颜赤纳难为情道“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不喜便不喜,你还偏要和桃李花做比对,教人听了伤心,再者你如今既是喜欢我就更要改了。”
话音未落惹得李琉风轻笑出声“原你当初是因此生闷气,你怎知我是取自这句诗?分明是试问春风何处好,辛夷如雪柘冈西,你总一身白衣,我觉得你像辛夷神女,你这人竟还错意他处。要说桃李花,你才是我的桃李花,与你相比,我不爱名利,不爱儿郎,唯独对你钟意。”
你才是我的桃李花……
一句话惹得乞颜赤纳心弦颤动,她红着脸,羞的错身不看李琉风。
乞颜赤纳是傍晚走的,李琉风在城墙上望着她的马车远去直至踪影不见。
三年就三年。
这次总比上次分别要好的多。
上次那样的痛彻心扉她此生都不愿再有。
此次,乞颜赤纳给她留下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