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被她的气势吓到,低头捡了毛笔退下。太医也不由得偷偷看打量她的神色,好在李琉风并无大碍,他这才放心去告知病情。
“贵人,殿下只是饮酒过量,内有毒火,又受了冷风才引起高热,臣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喝两天便可无恙。”
乞颜赤纳命他去配药,尽快熬出来。
太医退下时将一瓶化瘀膏放在桌上。
“贵人可涂抹在淤青斑上,揉开后一日便可化开瘀血。”
乞颜赤纳甚至不曾反应过来他在说何,见他视线落在自己的脚上,低头一看,见自己脚踝被脚镣磨的发紫,正前方已经破皮出血。
她感激太医细心,拿起桌案上的镇纸递给他。
“这是黑梓木,虽木料不值钱,可这雕花是当世大师程老亲刻,若不嫌弃,算是给您的谢礼。”
太医诚惶诚恐,收下后急忙退下去为李辞年熬药。
许是地龙烧的暖,李琉风出了些汗后睁眼觉得头痛欲裂。乞颜赤纳为她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
茶水热气蒸腾,李琉风觉得一阵反胃,可难受过后饮下清茶竟觉得舒爽许多。
她这才放下茶盏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又看向一旁散着发只着一件单衣的乞颜赤纳。
乞颜赤纳腿长,坐下时裤子便遮不住脚踝,片片瘀血极其刺目,且还有血痂凝固。
李琉风不知发生何事,只是皱眉起身质问“你这脚是怎样弄的?”
乞颜赤纳不语,心里对李琉风仍是有气的。
李琉风亦是有气的。
可天大的气与受伤比起来,李琉风都顾不得了,乞颜赤纳有半分损伤她都会心疼的退让。她起身去扶她坐在椅上,自己跑出去从看守侍卫那里要来了钥匙打开脚镣。
乞颜赤纳叹气道“你逼他交出钥匙,他该去找李辞年告状了,你如今志得意满,该小心避免君主猜忌,即便她是你的皇姐。”
李琉风眼眶微红,将乞颜赤纳的脚抱在自己膝上,为她上药。
嘴上却仍是忍不住别扭道“又在教训我,你还当真是好为人师。”
乞颜赤纳见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心知她的气消了些,便也顾不得赌气道“不是教训,是劝导。做事不仅要站的高,更要站的稳,你如此不谨慎只亏李辞年是你皇姐,若是换了旁人,你焉有命在?”
李琉风回顶道“那你呢,不也仗着我不会把你如何便为所欲为,若是换了旁人,你焉有命在?”
乞颜赤纳不出声了……
每每李琉风教训她时她便沉默以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李琉风便像个泼辣撒气的小娇妻。
拌两句嘴后,彼此之间的隔阂便消失不见。
李琉风低头耐着性子给她揉开瘀血,不敢轻也不敢重,一点点的慢慢去揉。
乞颜赤纳知道她对自己的好,只是心里仍是介意她那日的话。
不由得委屈道“我不是狼崽子……”
李琉风被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弄的一头雾水,可看她又极其委屈,头埋的低低的,同娜日犯错时的神态一样,心下更是莫名。
“我只是气话,并非骂你,当时也是觉得无奈,并非在说你恶毒,你不必当真的。”
乞颜赤纳轻轻摇着头,眼里泪光若隐若现,她张开双臂要李琉风抱她。
李琉风熟稔的俯身将她圈在怀里。
只听她道“幼时我额吉就抱着我喊我赤纳,说我是小狼,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二来也是同中原的风俗一样,起个贱名好养活,小狼和你们的二狗驴蛋一样的用意。只是我额吉是为了保全我,撞柱而亡,我是她的小狼却无法保全她,为她平反冤屈,我枉为人子……”
天哪,李琉风这才意识到她究竟说了什么该死的傻话。
不怪那时的乞颜赤纳失态。
说起来,她母亲与乞颜赤纳的母亲一样。她母亲是个不受宠的伶人,李恒风流,常有宫人被宠幸,只是她母亲身处教坊司,与那时的教坊丞是结拜姐妹,因此她便被生下来直到五岁都安然无恙,只不过一直被教导做人谦卑。而后教坊丞被人设计,连带着她母亲也被牵连,她也被推在众人面前。李恒并不在意多一个女儿少一个女儿,只是当时有位贵妃刻意为难,她母亲为了她能安然便投井自尽。此后被李恒安排到冷宫妃子膝下抚养,虽入了皇家玉蝶,可看她的名字便知她从未被李恒放在心上,连一个辞字都不肯给她,不过谁又稀罕呢?
乞颜赤纳唤她琉风时,那清冷的嗓音宛如天籁。
如今又唤她小风,若是旁人这般喊多少显得土气,唯独乞颜赤纳一本正经满怀关爱的喊出时万分悦耳动听。
故而这世上谁都可以借此伤她,唯独她李琉风不行。
她懂乞颜赤纳的心痛。
她懂自己的错有多尖锐伤人。
她愧疚问“对不住,我不知你并非可敦亲生,那额吉又是何人?”
提起额吉,乞颜赤纳脸上漾起幸福的笑意“她是个牧羊女,很美很美……比你还要美上几分……她的怀抱很暖,她身上总有淡淡的青草香气……”
“那等日后你带我回草原去祭拜额吉。”李琉风只以为乞颜赤纳同她一样是私生子,便不曾再追问。低头抱起她另一只脚再为她上药,想到多日的隔阂,她再次认错“这些时日冷落你,委屈你了……”
乞颜赤纳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垂眸看着李琉风为自己揉着脚踝。上好药后,李琉风见她脚底脏兮兮的,疑惑道“你赤脚去外间作何?”
乞颜赤纳不语,以她的性子是不会去邀功的。她对李琉风是发自内心的疼爱,若是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倒显得是以情换情的交易。
李琉风故作生气道“你不说,我就去问宫人。”
乞颜赤纳这才轻描淡写道“去唤那守门的禁军给你找太医来,你喝酒喝成这副德行,高热不退,待会太医就来送药了。”
她说的轻巧,可脚上的伤却并不像她说的一样轻描淡写。
李琉风知她的性子,也就不再追问此事。
她只是问“你可曾后悔要爱我这么一个人?只会闹脾气伤你。”
乞颜赤纳却笑她傻“是,你是笨拙了些,可胜在真心实意。这世上也只有你宁愿为我做出叛国之事,愿意跪在我面上为我上药,愿意做小伏低哄我欢心。”
太医差人送了药来,李琉风端起药一饮而尽。
乞颜赤纳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糖来递到李琉风口中。
“小孩子爱吃糖,正值年关我便让秀雪给娜日准备了些,我私藏一把给你留着,只是一直都不见你回来,不得时机给你。”
李琉风不止咬住糖,她也咬住乞颜赤纳的手指不松口。
舌尖轻轻舔着她的玉指。
乞颜赤纳浑身一麻,想躲又无处可去,被李琉风堵在椅子上。
“额真……你待我这般好,我何以为报?不若以身相许?”
乞颜赤纳脸色通红,她是个不禁撩的人,可也不知李琉风从哪里学的,处处撩拨她。
她想这或许遗传自她那无缘见面的岳母罢。
无奈的轻轻推开她“胡闹,若娜日回来了看你如何解释。”
李琉风撇撇嘴“那不许交身便交心罢,你将你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通通给我讲讲,还有你曾做的我不知晓的事。”
乞颜赤纳扶额,不解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词,交身?罢了,总比交合或是□□来的顺耳。
可这交心也是难题,她当真说不出那些事,只好义正辞严“做了便是做了,我都记不得了。”
李琉风不依“那额真便是选的另一条?那便不可说我胡闹了。”
乞颜赤纳被她缠的没法子,转移话题道“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学坏了……”
若是以往,李琉风也就怂的不敢再说。
可此刻她却硬气的很。
“你不说那我就要脱衣了。”
她一步步逼近,身子还差方寸就压到了乞颜赤纳脸上,这圈椅有将乞颜赤纳的退路封死,她脸红的将头埋入李琉风胸口道“我说……你先起来……”
李琉风笑她“我起来那你还能在哪里藏羞?”
随即俯身将乞颜赤纳横抱起她转身坐在椅上,让乞颜赤纳坐在她腿上,她两臂紧紧的禁锢着乞颜赤纳,不许她逃。
乞颜赤纳没了脾气“当初就不该逼你学武。”
李琉风也笑“那如今大概就抱不起额真了。”
乞颜赤纳吸了口气,正色道“好了,不闹了,我讲。”
她顺势将头靠在李琉风肩上,这样她就看不到李琉风的脸,李琉风也看不到她的脸,她还能自在些。
“我的确不记得有哪些事你不知晓,我只记得你因扎浑受伤,那时你的伤极重,已是听天由命,我便将一粒还魂丹喂你服下,那是一位高人赠我的灵丹妙药,只要还有一口气便都能救回来,那时我已有南下的打算,故而不敢告知你,不敢与你深交,怕有朝一日战场相见。今日告知你也无妨,你要谨记,服过此药的人不可受寒,不然高热不退极易出事。对了,你初来草原时受风,我也给你服过一粒,日后你就更要小心了。”
怪不得会如此心急的去找太医,怪不得连鞋也顾不得穿,怪不得硬逼自己习武。
李琉风眼眶发热却是玩笑道“你怎的比我娘还要仔细,处处为我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