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琉风顿时面上发热,她想偷偷看乞颜赤纳神色,却不得不维持自己的仪态威严,唇角微弯,静默以待。
木濯华与蔺无忧皆没想到乞颜赤纳竟会如此的不知羞耻,面上俱是鄙夷。
乞颜赤纳伸手取过酒壶自斟自饮道“木家王女,你我也算旧相识。蔺大人更是久仰大名,屠戮我乞颜部落二十万人的大功臣!今日与二位同案共饮我是当真不曾想过……不过今日我并非想算账的,而是想问王女我当初去崮南府你捉了我的三名亲卫可还活着?我当初也曾派人去问你讨要,却被你搪塞回来,今日幸甚我能当面问你讨要,不知你给还是不给?”
“区区三个侍卫,何至于殿下如此记挂,待我回去后便派人将他们送回齐国便是了。”木濯华笑得妖媚。
乞颜赤纳却嗤笑“你即刻修书,派人放了他们,他们何时回大齐,何时才能全你此行用意。”
“哦?殿下能猜出我此行为何而来?”木濯华笑的脏。
她信乞颜赤纳所言,毕竟乞颜赤纳久负盛名,才气过人。但乞颜赤纳越是不同凡响她便越觉得自己当初对乞颜赤纳的折辱回味无穷,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滋味蚀骨**,死而无憾。心里想的脏,流露在脸上也显得她整个人龌龊起来。
乞颜赤纳看她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面色不善道“我发兵南下时李辞澜旧部曾找过我表露诚心,若我能扶植他们,他们便许我衡国半壁江山。只是我不愿与此等低劣之人为伍,未曾答应,想必那时便是滇国与此余孽显现分歧。至于你们何时勾搭在一处的,我猜该是我与长宁殿下流落滇国之时罢。至崮南府前三日,那余孽被我杀了许多,许是将其激怒,但后来并未听过其动静,想来是与你勾搭不清图谋不轨。时至今日,你与虎谋皮,木家宗族内乱分为两派,一派愿继续与余孽为伍谋取势力,一派想脱离掌控重回木家独掌大权的局面,你没办法,只能仗着之前助战之情来衡国借势,是也不是?”
木濯华来意被戳破,压着心头被看破的不满,挤出笑容来也是阴森“不愧是乞颜赤纳,天底下就没你不知晓的事,只是这衡国的事你又做不得主,这里并非你的大齐……”
乞颜赤纳看她这副模样觉得恶心,垂眸不看她,只是盯着乌黑的桌案道“我做不得主,但长宁殿下做得。你此前不表露来意想必是想以唐江决堤一事相要挟,算盘打得不错。”
木濯华笑不出来,面上阴森森的看的人心里骇然,她死死的盯着乞颜赤纳,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窟窿来。乞颜赤纳并非感受不到她恶毒的目光,淡淡道“怎么,还想用你的蛊虫么?一来你用蛊虫也做不成你想做的事,你见不到李辞年!操控在座的哪一位都是徒劳。二来,龙女正在别院,你的蛊虫并非无敌。”
“啪”的一声,木濯华将酒杯摔于案上,妥协道“好,快马加鞭我命人亲自送他们回草原,以你大齐的通关文书为证,到时你可记得答应我的事!”
“自然……”
木濯华愤而离去。
乞颜赤纳用力握着酒杯的骨节泛白。
她长呼一口气后看向蔺无忧问“我一直想问蔺大人一句话,乞颜部落隐没草原深处,您当年是如何找到乞颜部落营地的?”
蔺无忧看着她的眼神无端心慌,他故作镇定道“运气罢了。”
乞颜赤纳眼里杀气若隐若现,与蔺无忧相视僵持许久后才忽而一笑“好运气,加官进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半生的风光……”
蔺无忧随之笑得虚伪“祖上庇佑罢了,听闻长宁殿下在寻一只玉笛,不知是何样式?”
乞颜赤纳接话道“蓝田古玉,赤穗葫芦金坠,笛尾后刻着一个缘字。是祖母遗物,于我很是重要。”
蔺无忧面上一僵,转而掩饰过去,却没能逃过乞颜赤纳的眼,乞颜赤纳也不追问玉笛,只是再度发问。
“听闻蔺大人膝下有一子,尚且年幼,与您同龄的人早已抱上孙子了,不知您被何所误人生大事?”曾经大衡的显赫官员谱系被乞颜赤纳查的一清二楚,早就听闻蔺无忧儿子如今才十一二岁,与同辈人晚了许多。
蔺无忧饶有兴致的看着乞颜赤纳“其实早些年我曾有个女儿,只是福薄早夭。若是长成许是比阁下还要大上几岁……”
“那倒是也说的通,许是蔺大人背不动我乞颜部落的血债,惹得小女早夭也说不清。”乞颜赤纳面上风轻云淡,琥珀色的眸子紧盯近处与自己别无二致满含算计的眼眸。
蔺无忧哈哈一笑,不置可否。转了话头不再提这些陈年旧事,他对大衡与齐国议和一事甚感兴趣,言语间打探着李琉风下一步的盘算。李琉风刚欲作声,便被乞颜赤纳打断“既是议和,那为两国百姓考虑,女帝意欲通商,不知丞相有何见解?”
“木濯华前车之鉴在此,与虎谋皮之事老夫没这个胆子。”
乞颜赤纳笑而不语,低头饮酒不再出声。李琉风与蔺无忧相谈多时,见蔺无忧酒足饭饱,李琉风便让他先行出宫,省的他在此碍事。
此时,乞颜赤纳已饮下整整一壶桃花酿,醉的厉害,她扶额望着婀娜的舞姬眼里看到的尽是重影。
她笑问李琉风“我为你破局,你如何谢我?”
李琉风将她揽在怀里,命舞姬退下,而后端起清茶喂她解酒。不料喝醉的人竟闹起孩子脾气,不许舞姬退下,也不要喝茶。
“听话……不听话我便不管你了……”
但醉酒的人面对威胁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说“那次你递来的糖,我此刻要。”
李琉风无奈,忙吩咐宫人去取糖。
有糖吃的孩子不想家。
她此刻才懂纳兰当时对她的怜惜。
乞颜赤纳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也会思念草原的牧草斜阳,当真是令人心疼……
她打趣道“你方才对木濯华与蔺无忧的强势去何处了?”
怀里的人却醉话含混“与他们这般人对战需知己知彼,试探是试探不来的,唯有拿捏她们的软肋才可致胜。是以你派人跟着她打探她只是徒劳,要查就得查到她的老巢。”
李琉风懂她的教诲,低头笑着去捏她的耳朵“好,多谢师父赐教。”
“小风……吻我……”
她说话一时正经一时暧昧,李琉风有些糊涂她究竟有没有喝醉,却还是乖乖听话低头吻她的唇。
糖拿来后,李琉风剥开一颗喂她,乞颜赤纳含下后抬眸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眼里的朦胧婉转与此时深秋的大雾别无二致。
她缓缓饮下一杯清茶后,扫了眼载歌载舞的伶人,目光又落在眼前人身上“回长宁殿罢,我想自己走一走,不乘步辇了。”
李琉风便让步辇在后面远远跟着,自己掺着醉醺醺的人沿着笔直的宫道走,可醉酒的人却不老实,看着小路上金黄的落叶就要去小路。李琉风只好耐心劝她“此时入夜,那落叶堆积里难免有虫,你我又看不清,若是被咬了如何是好?”
“那我背你。”
醉酒的人自己站都站不稳,却扬言背人,李琉风被她逗笑,见她执意要去,便亲自拿了灯笼掌灯,一手提灯,一手掺她,广袖长裙着实不便,显得很是狼狈,她却丝毫不觉。
乞颜赤纳如愿以偿的踩上了落叶,不时还有落叶随风纷飞落在二人身上。
她笑的天真。
“小风,我这十几年里走过许多名山大川,春日下江南,烟雨罩孤舟。夏日黄昏单骑巡草原,秋日塞外西风煮酒饮黄沙,冬日高峰古林淋雪,我与峰峦共白首。我见过太多景色,太多人与事,日子久了便也觉得乏味,唯独遇你后,那两年俱在草原却也不觉得枯燥,有你作陪,一年四季人间俱是好风景,今年秋日远比往年秋日来的好。”
只因有你相伴在侧。
饶是乞颜赤纳已剖白心下情意,却仍难以直白的说出一句,钟情,欢喜。
她向来隐晦,最直白的便是,只要有你,人间俱是好风光。
李琉风鼻尖发酸,自觉自己是个贱骨头,听不得别人说她好,偏偏这人还是乞颜赤纳,她心底只觉得动容,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情意。
她贪婪,一直妄图占有乞颜赤纳的情意,但直到乞颜赤纳将这份情意摆在她面前,她却又想退缩……怕自己担当不起。
李琉风啊李琉风,你在胆怯什么……
怕乞颜赤纳的真心稍纵即逝么?
不会的,她是乞颜赤纳,她说一不二,一字千金。她既是敢说,便是做好一生为证的打算,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对上乞颜赤纳的眼眸,恍然大悟。
她怕自己不好,怕自己会辜负她,伤害她。
她释然一笑后,答“日后秋景年年新,人如旧,未敢妄言。”
若不能相守是辜负此生,尽管前路坎坷,她只愿遇山开路,遇水架桥,唯此心不改。
如此便不怕薄幸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