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琉风笑着将红豆粥放在她面前。
“莫说是皇宫内,就连这王都也是也变着花样的哗众取宠,老百姓嘴里的白萝卜偏让那群读书人唤作莱菔,厨子更是将它雕成花来展现自己的本事,实则萝卜就是萝卜,叫什么雕成什么模样它也还是萝卜。”
乞颜赤纳却不认同“萝卜与萝卜也是不同的,有的喂马,有的却被雕成花加以鸡汤煨煮后端到这桌上。”
李琉风闻言顿时没了胃口,故意将一朵萝卜花夹在乞颜赤纳碟中“与额真说话当真是累,那额真眼里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乞颜赤纳一时语塞,默默的吃下那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李琉风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同样的沉默出神,想起往日冬雪寒夜共处,一樽暖炉,两盏烛火,满案文卷。
乞颜赤纳道“是我的错,不该以物喻人,物与人是不同的。”
李琉风顺势挨她近了些,逼问“何错之有?物与人不同,可道理终归是一样的,我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前者便是她李琉风初心从未更改,不论是奴隶还是议政公主,是嫁人或是钟情乞颜赤纳,她都是李琉风。若是后者便是她本就卑贱,是受人恩惠,被人捧上如今的位子的。这其中关乎着她的秉性,她的真情,她是一定要问个清楚的。
乞颜赤纳慢慢放下手中的银箸,她瘦的手背上透着青色的血管经络,李琉风只看到一眼那手便藏于袖下放于膝上。
“琉风,时也命也,你这一路不是一个萝卜就能比的,若说共通便只是人与萝卜一样,都有自己的宿命。”乞颜赤纳语重心长,仿佛当年教诲她政事一般,她二人虽不曾明面上以师徒相称,心内却有着师徒一般虔诚的情愫。
一个真心的引导另一个长大,足以面对世事无常。一个执念一般的追寻着另一个的痕迹,即便已成参天之木,却仍屈身仰望着自己身前那棵遮风挡雨的琼枝玉树。
只要乞颜赤纳微微透露一点温柔,于李琉风而言便是万死不辞的坚决。
李琉风红着眼盯着她,片刻后只道“你用完膳便安歇罢,我还有事。”
乞颜赤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无措,她如今算是李琉风的暖宠么?
只不过她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这些时日不如放肆的待李琉风好些。
夜深深几许,乞颜赤纳再次睁眼时,李琉风还未曾归来,她猜不到李琉风口中的事是何事,值得彻夜不眠。
殊不知此刻文渊阁内反常的烛火通明,一个个宫人小心的看护着手中的火烛,生怕一个不留意燃起大火,毁了这一屋的珍贵古籍,这罪名即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李琉风坐在滇南志的书架旁一本本翻阅着关于蛊虫的记载,桌案上的书卷被堆积的埋住她的身影。宫人一批批的将她翻阅过的书放回原处,又一批批的给她搬来新的,几十本书翻过,李琉风眼里蓄满泪水。
竟真的是被蛊虫控制受辱么?
那样傲气淡然的人被人如此凌辱,当时又该有多难过……
她命宫人将文渊阁打扫好,自己迎着夜色朝长宁殿归去,手上也不曾拿一盏照明的灯火,走的急了些便被绊倒在地。她也顾不得揉一揉摔麻的膝盖,看见长宁殿的灯火时,她甚至按捺不住小跑起来。
乞颜赤纳只听见一阵突兀的脚步声,而后眼前便出现那人狼狈的身影。
娇嫩的脸上泪痕沾湿,神情有些扭曲,似乎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怎的了?因何而哭?”乞颜赤纳起身却猛地被人拥入怀中,撞得她身前的伤口一痛,她咬牙忍下仍是耐心的问着“出了何事?”
李琉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头埋在她怀里哭的更凶。
“不哭……不哭……世间无甚事是过不去的……”
李琉风的泪更是忍不住,还从未有人这样安慰她,何况还是刚被自己伤害的人。
“我去了文渊阁……”
这倒是乞颜赤纳的意料之外“不必急于一时的。”
李琉风却哭着摇头,千言万语满心懊悔不知如何去说,分明这样喜欢一个人却偏偏将她弄的遍体鳞伤,分明喜欢一个人却还嫁与旁人,她心下不禁痛骂自己,李琉风啊李琉风,你的喜欢未免太不值钱。
她想说我错了……可若是鞭笞算错,那滇南置乞颜赤纳于死地就更是错。
她想说我爱你,可她从三年前便说爱,却没做下一件爱一个人该做的事。
她想问痛么,可木濯华伤她的时候,自己又是如何待她的,此刻再问痛否简直可笑。
她只跪着仰头去吻她,小心虔诚的去吻她。就像底层狼同首领示好,用趋于兽性的姿态表示自己无边的懊悔。
乞颜赤纳怔愣着不敢移动分毫,见李琉风许久不曾离开,只是讨好的亲吻着自己,她便也大胆的轻抚着她的背脊。
此刻在李琉风眼里,乞颜赤纳仍然是具有神性的,就像晚膳时她所说的前者,不论是公主还是阶下囚,她都是乞颜赤纳,她骨子里始终透着疏离,仁慈,悲悯,这样的人即便沦为阶下囚,却也让人觉得矜贵非凡。
“我悔之不及,在滇南时你想必痛极了,你当初来衡国是为我么?我那般伤你的心……你爱我可对?你心里有我可对?你说的那句恶心是想让我甘愿会衡国可对?”
一声声质问,乞颜赤纳不知如何面对这份情意,她只是错开脸看向一旁的床栏道“时候不早了,先安歇罢。”
李琉风只当乞颜赤纳在拒绝她,便发狠的吻住她的唇,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与占有欲。乞颜赤纳躲不过,可又觉得不适,羞恼的狠狠咬了下她的唇,一股血腥气弥漫,李琉风吃痛闪开,眼睛泪汪汪的看着正自顾自舔着自己牙尖上血渍的人。
乞颜赤纳被看的不自在,故作冷淡道“安歇罢,你明日还需上朝。”
李琉风垂头拭泪,唇上还渗着血。乞颜赤纳心下一软,替她擦着泪道“我当真累了,先安歇可好?有事日后再慢慢谈,横竖我是走不掉的,如何?”
李琉风只顾着追问“既然那日冰湖救我的人是你,那你定是喜欢我的可对?”
乞颜赤纳无奈的叹气,纳闷这人怎就如此执着,却只好耐心道“我对你喜欢与否是最不重要的事,假若我当真对你有意,那你又能如何?将我关在这长宁殿做一个暖宠一辈子么?假若我不在意你,那我如今已然在你身边,更是不必追问了。”
李琉风滚烫的心意被这番话说的冷却下来,舔干唇上的血后,她躺在外侧,背对着乞颜赤纳不再出声。
乞颜赤纳为她盖好被子,在她身后涩声道“琉风,我不值得你喜欢的,我并不知如何爱人。譬如方才,只会伤你的心,我对你不论喜欢与否,这份情意就摆在这里,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有些事也不是一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就足矣的,我们如今所处境界不同,你不知我的为难,我也做不到你那般炽热,眼下并非急于要个结果与承诺的时候。”
李琉风只顾着流泪,丝毫不曾领悟乞颜赤纳的话语,可也却逐渐放下怨气,闷声道“安歇罢。”
“嗯。”乞颜赤纳侧身向里,蜷缩着枕着自己的胳膊。
长夜过半,李琉风迷迷糊糊的被守夜侍女唤醒。
该上朝了。
她困得睁不开眼,侍女伺候她换过衣衫后,她看了眼仍在熟睡的乞颜赤纳,这才放心离去。
本想着混过早朝之后便回来陪乞颜赤纳用午膳,谁知朝堂上陡然惊起波澜,刚被提拔为右相的司马策上书要陛下选立皇夫。
事发突然,殿上文武一时间不知如何站队,只有司马策的亲信一个个站出,慷慨陈词,力求李辞年延续天家血脉。
这分明是司马策听闻李辞年将易归迁召入宫中的消息,狗急跳墙。易归迁与蔺无忧以前本是四皇子党,关系亲近,若是二人都受新帝器重,他这个右相岂非笑话,是以只能出此下策,想以皇夫之位制衡皇帝与易归迁。
李琉风看到皇姐递来的眼神后当即措辞道“右相所言甚是有理,只是陛下选夫并非儿戏,需得从长计议,不如先命礼部将适龄未婚的世家子弟与才学斐然的寒门学子罗列出来,由本宫与礼部诸卿筛选一番,而后再于金殿轮番考察,由陛下抉择。”
蔺无忧原本还担忧陛下会被司马策这一招弄的手足无措,见李琉风顺势将此事讲的越发冠冕堂皇,将天下才俊囊括其中至有世家与寒门对立的二者,稍有不慎便是落人口实,倒逼的司马策转变话头。
“如此甚好,有劳长宁殿下。”
眼下这关虽是险过,可拖也只能拖个一年半载,何况司马策必定还会找其他的由头弹劾易归迁。退朝后李辞年将李琉风留下商议对策。
李琉风只是懒散道“杀了他,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