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减赋三载,普天同庆。
唯独相府内蔺无忧不屑的冷哼嘲讽“当下北方草原人虎视眈眈,军费消耗巨大,国库本就入不敷出如今还要减赋,当真是天亡大衡。”
随着李辞澜一死,相府门可罗雀,他每日里闲着除了喂鱼便是喂鱼,鱼池里的鱼都撑得翻了肚子。反观大将军府那真是热闹非凡,门槛都快要被人踢破。
他心内怨怼,算起来李辞澜总归是善于筹谋的,比之李辞渊出色一些,且李辞澜无李辞渊那样的姐姐与姐夫,极好操控。若登上皇位有自己辅佐,十年内衡国必定海晏河清,自己也可大展宏图。
可算来算去不曾算到李恒做绝到如此地步,当朝传位,射杀亲子,早就对辞澜有所防备。
但他究竟是如何盘算的?
若是早就看好李辞渊,又为何不许辞澜离京。
蔺无忧左思右想,猜不透一个死人的心思。
可他猛然间想到,宫变前一日皇帝见过的亲人只有李琉风。
是以他立即派人请李琉风到府一叙,本以为李琉风会避之不及,不曾想这位长宁公主倒是来的快。
不过一炷香的光景,公主府的马车便来至在了相府门前。
他亲自出府相迎,初次这样近的看李琉风,不禁为李琉风的美貌所震惊。好一个媚骨天成,风华绝代的美人。此刻相隔不过三步,看的分外清楚,冰肌玉骨,皓齿红唇,单单那颈间一道凸起的疤痕来的突兀,显得这美貌是将仙子的头安在了凡人之躯上。
饶是老奸巨猾,混迹官场多年,洞若观火,勘破人心的蔺无忧也不由得一时看的失神。
李琉风见此掩唇轻笑“劳烦丞相亲自出门迎接,倒教琉风消受不起。”
蔺无忧哈哈一笑,挥着手请李琉风入内一叙。
待来至厅堂坐下,蔺无忧便问起了侍疾一事。
李琉风也不曾遮遮掩掩,话说的直白“父皇驾崩前一日问我,是觉得三哥好,还是四哥好。我答四哥好,待人亲切。”
说完便端起茶杯品了品蔺无忧亲手泡的极品龙井,茶香沁入喉头肺腑,回味无穷。
蔺无忧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瞪了李琉风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话来“你便如此狠毒的推你四哥下火坑?”
能将蔺无忧气成这副模样,李琉风笑的肆意“三哥四哥总要死一个,四哥给的不如三哥给的多呢。”
她知晓父皇拿不定主意,问她想是听一听旁人如何想的。是以她先暗示父皇大姐与三哥是一边的,若是四哥上位,那要死的便是一双儿女,父皇的心便得往三哥身上倾一倾,而后她又夸四哥甚好,她心知父皇心里是看不起自己这个女儿的,是以便会多想可是这位四皇兄用了手段,哄骗自己这般蠢笨之人,果然猜忌之心骤起。她再偷偷告知大姐暗中调兵,以防不测,让李辞渊沉住气休要暴露野心。与此同时储修也受皇命在外埋伏,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射杀亲子。
至于是哪一个……
不过她如今倒是对蔺无忧起了兴致,如此心思玲珑的人,怪不得会遭父皇忌惮。
“丞相屈居人臣不觉得不甘么?”
蔺无忧一双狼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精光“蔺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我虽有宏图大志,却不想做佞臣,可你父皇太昏庸,我只能挑一个皇子用心培养,可惜如今说什么也迟了……”
听完李琉风笑意更甚“丞相大志不会落空,李辞渊虽忌惮于你,可皇姐却是想拉拢你的,身为女子不能进朝堂与男儿一较高下着实可惜,若丞相能帮扶我姐妹二人入朝堂,那我二人也必定助丞相心愿达成。”
自从三百年前女官秽乱宫廷后,便下旨女子不得入朝,自此朝堂再无女子身影。即便是他捧着李琉风与李辞年入朝,那这二人何德何能?有何本事助他得偿所愿。是以蔺无忧很是不信,满脸怀疑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公主“就凭你与李辞年?”
李琉风不恼反笑“那丞相是想指望李辞澜还是李辞渊?”
他没得选。
只得答应了这桩交易。
不过,他要为自己加码。
他要北境的兵营。
如今是李牧掌管北境的三个兵营,要让他分出来一个,他定是不愿的,李琉风思忖片刻后答“可给你,只是眼下不行,待明年元夜前,北境东风营许你。”
蔺无忧一声冷笑“公主又说笑,届时你不给又该如何?公主既是要入朝,臣不信公主对兵权无心。”
李琉风摩挲着茶杯,许久不言语,只是突然起身作势离去,教蔺无忧猝不及防。
“公主……”
李琉风头也不回,只是冷声道“丞相所言有理,本公主却还只是那句话,丞相可以不信,但又能指望谁?至于兵权,本公主眼下不想要,也要不起。”
蔺无忧无言以对,只得躬身“恭送殿下。”
回府时,李琉风疲惫的揉着眉心,眼闭上,竟在马车上睡熟。
再睁眼,见已到府前的长街,她顿时打起了精神。
储修不在,想必是与李辞渊在皇宫治丧,暗中筹备登基大典。如此她只需应对一个戈娅。
果然,一进书房戈娅便质问她“为何违背姐姐的意思,姐姐分明是要你扶持李辞澜上位的。”
李琉风面容憔悴,甚是疲惫。
“我已在父皇面前尽力说了四哥的好话,可父皇不选他,他也按耐不住性子,竟然逼宫,偷了丞相的兵符,他急着死我怎能拦得住。”
戈娅却是反问“自你回来何时与李辞澜有过来往,这便是你的扶持?我看你对姐姐是阳奉阴违。”
对,你说的对。
李琉风心下赞同。
可面上却是困苦“我能与他有何来往?反倒是李辞年步步紧逼,替李辞渊筹谋,我只能让储修与储家站在李辞澜那一边,但他如此行径再多的势力也无法施展……怪只怪父皇一心看中三哥!”
戈娅不是乞颜赤纳,看不出李琉风的装模作样。她只得道“我已禀报姐姐,待姐姐有答复我在告知你。”
而后便离去了。
这也怪不得戈娅,倘若此刻乞颜赤纳站在这里,怕是也需费一番力去分辨李琉风话里的真真假假。
两年的光景,她亲自教出的牡丹已悄然长成了曼陀罗。或许是衡国水土不好,在这里只有曼陀罗才能开放,牡丹是活不过天明的。
书房里只剩下李琉风一人,夜幕降临,她点燃了桌案上的明灯,心底一阵阵的泛着酸涩。
她不爱储修。
爱的只有乞颜赤纳。
爱她的高洁,疏冷,爱她的志在天下。
自己原本是想与她一起共筑大业的。
可她恨她说的要找郎君,恨她说的那样凛然却又强占了自己的身子,恨她分明是想将自己当做眼线……
乞颜赤纳,我不是傻子。
在派戈娅与自己一道回来时,她就知晓了她的用心。
名为保护,实则窥探。
这一刻,她恨意骤起。
原乞颜赤纳对她当真无一丝情意,有的不过是利用。
那她便好好的与她的这位额真下这一盘棋。
鹿死谁手,未尝可知。
也不知那位新徒弟有何等本事。
星星……
好用心的名字……
额真,你真当只有一个徒弟么?
那我便让你知晓知晓,你最出色的徒弟是谁!
此刻天牢内李辞年与一如松如竹的女子隔着铁栏相望。
李辞年问她“如今你所图的皆成虚妄,你可否好好看看我?”
易归迁长睫微颤,垂眸道“公主贵重之身,莫踏贱地,尽早回去的好。罪臣身无长物,并无甚值得公主探望。”
“你待我当真无半分真心?”李辞年话音发颤,浑身血液僵住一般的难受,她用尽勇气放下颜面问出此言,此刻躯壳内已成空白。
她甚至不敢再看易归迁一眼。
垂眸望着肮脏遍布血迹的地面,只听得那薄凉的嗓音。
“并无,公主也已嫁与李呈,李家家风甚好,公主安心与驸马修好才是正事。”
好好好……
空白被一锤打破,紧而是血液迅速奔流,李辞年似乎脱胎换骨。
“好,我自会与驸马恩爱不疑,易将军就眼看着易府下地狱罢。”
由爱固生恨,由爱固生怖。
既然不能两情相悦,那便互相折磨罢。
华丽贵重的身影离去,亦带走了尽数光彩,黑暗腐臭的牢狱里只剩下易归迁颓靡的身影。
李辞渊本想易家满门抄斩。
李辞年却劝他“留着易归迁,倘若北方戎狄来犯,且算一员猛将。”
是以,李辞渊留下了易归迁,顺便留下了易府上下的性命,只将他们发配庄园为奴日夜劳作,独独将易归迁囚禁天牢,不许人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