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为首的胖子支棱着眉眼,有点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
程霏霏指了指地上的人:“我想请几位大哥通融一回,放过他。”
胖子乐了:“小妞,知道他欠我多少钱吗?你这点儿,怕是不够。”
“我知道不够,就先算个利息。”
程霏霏笑了笑,十分替胖子着想地说:“无论他欠你多少钱,你饶他一命,他才能活着赚钱还债啊。要是把他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而且——”她伸长脖子,仔细盯着几人的脸瞧,“几位大哥不是本地人吧?”
程霏霏抬起手,隔空指了指斜前的方向:“要不然,怎么连打人,都挑了个正对摄像头的地方呢?”
几个人一愣,震惊地回头,这才看清,角落的电线杆上真的挂了个探头一样的东西,被居民区的遮阳棚衬得不太明显,但的的确确是一只正在运行的监控。
胖子舔了舔后槽牙,恶狠狠地盯住地上的人——难怪这小子要往这个方向跑!
他刚想上前再给他一下,这时,巷子的另一端响起一道男声:“霏霏,你和谁在一起呢?”
几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大哥一把抢过程霏霏手里的耳坠,撒腿就跑。
程皓南提着刚做好的糖藕,一溜烟赶过来,震惊地望着前方:“那几个人是抢了你东西?我没看错吧?”
不待程霏霏应声,程皓南立刻掏出手机报警,嘴里念叨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我妹的东西!”
程霏霏也没解释,只是蹲下身,戳了戳地上的人。
“喂,你还活着吗?”
人趴在地上,毫无反应。
她试探着将手指伸到这人的鼻端,感到还有那么一丝薄弱的气息。
灼热的空气里,忽然飘来几丝水汽。程霏霏仰头望天,皱起了眉头。
那边,程皓南气愤地挂了电话,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个人。
“呦,伤得这么重,得赶紧叫救护车。”
“救护车怕是来不及。”程霏霏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天空,“哥,要下雨了。”
程皓南把糖藕塞进妹妹怀里,挽起袖子:“还是直接送医院吧。”
他蹲下身,小心地将人扶起。
程霏霏借着灯光仔细辨认,发现此人年纪不大,看着像是个学生。
那张录取通知书应该就是他本人的。
少年身量颀长,穿着简单的浅色T恤,在厮打中已经扯变了形。衣服上斑斑驳驳,被自己和别人的血染成大小不一的色块,糊在一起,触目惊心。
一张脸也已经鼻青脸肿,看不清模样。
程霏霏愣愣地盯着他头上一道清晰的伤口。
不知是被什么钝器打的,露出狰狞的血肉,动作之下,还不断有汩汩鲜血往外冒。
“别愣着,过来搭把手!”
程霏霏赶紧上前,不确定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不敢伸手乱碰,只能勉强将人扶到程皓南的背上。
程皓南背起人,步伐如飞地往外走。
程霏霏则找到那只书包,将散落满地的杂物收拢起来,匆匆跟了上去。
车子一路往县医院疾驰。
车厢里甜甜的糖藕香气,很快被浓郁的血腥味覆盖。
程霏霏坐在副驾座位上,接受程皓南的盘问。
“刚才怎么不在车里等着,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
“是不是替人出头来着?”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莽撞!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那伙人连着你一起打怎么办?”
程霏霏听够了,不爽地转过头:“哥,你可是和陈浩南同名的人,怎么能这么怂!”
“我怂?”
程皓南给她气笑了,表情一言难尽:“在这江城地界,敢说我程皓南怂的,你是头一个。”
程霏霏佯装失望地摇了摇头:“你不是我记忆中以一挑多的皓南哥了。”
程皓南混不吝地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以前那是搞事业,又年轻,遇到的浑事儿也多。如今家里的生意发展成这样,你哥我怎么还能跟小混混一般见识?”
“那几个都是混混吗?”
“肯定啊。”程皓南一副极为看不上的样子,“给人打成这样,估计是收钱办事。听你的描述,应该是领头那胖子雇的人,来收拾后头躺着的这小子的。”
程霏霏回过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
少年的呼吸很安静,几乎难以察觉他的气息。头发被鲜血打湿,粘在看不清五官的脸颊上,遮住了眉眼。
路灯的光斑在糊满血渍的衣襟上掠过,影影绰绰地映在单薄的身躯上,令他整个人有种飘忽的脆弱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蝴蝶乘风而去。
程霏霏发愁地想,这人还有气吗,可别死在路上啊。
这时候,积攒了整晚的积雨终于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节奏杂乱无章,却又带着莫名安定人心的力量。
对面车道上,硕大的远光灯圈一闪而过,将车里的一切照得煞白。
程霏霏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
炫目的光晕中,少年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目光穿过杂乱的发丝,静静地落在她脸上。
*
手术室的灯光骤然亮起。
程霏霏吐出一口浊气,歪倒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彻底卸了力。
好人好事真不好做!
她环顾四周,仔细观摩了一番这家县医院,看上去……好像还行?
这几年,江城市大兴周边区域开发,基础设施跟进得及时,县医院也建了新楼。甭管医术如何,起码,硬件看起来还算靠谱。
“咕噜——”
空空如也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走廊上格外明显。
程霏霏苦笑了一下,眼睛瞟向医院墙上的时钟,嘴角一垮——都半夜了,她还没吃晚饭呢,难怪这么饿。
程皓南走了过来,拿着一手乱七八糟的单据,被他胡乱塞进了外套口袋。
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这大半夜的,又是扛人又是办手续的,水都没喝上一口。
转头看到程霏霏紧皱的眉头,程皓南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医院会好好治的。”
程霏霏盯着明亮的手术灯,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警察已经到了,他们会联系这孩子的家人。手术要好几个小时呢,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该回去了。”
程霏霏点点头,随着程皓南站起身。
兄妹俩迈着疲惫的脚步离开了医院。
*
程广材在家中守着一桌煎炸蒸煮的鸡鸭鹅,一直枯坐到深夜,才把闺女盼来。
一见面就吓了一跳:“你俩身上这血是怎么回事?”
程霏霏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裙子不知何时也蹭到了那个少年的血。
来不及细说,两人一个钻进一楼的卧室,一个奔上二楼,洗漱换衣服去了。
程霏霏仔细洗了个热水澡,把每一根头发丝上的血气都搓干净,用最香的沐浴乳打了两遍,确保自己无一丝异味以后,才慢悠悠地从卫生间里出来。
对着镜子吹头发的时候,她突发奇想——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医院里那个重伤的病号清理一下。
他的家人应该会做的吧?
晃了晃脑袋,程霏霏继续吹着绸缎一般的长发,直到彻底干爽。
她从饰品盒里挑出一只发夹,熟练地将长发挽起,换上轻便的T恤短裤,下楼吃饭。
程皓南也洗了澡,此刻正湿着头发坐在餐桌边,啃一只鸭翅膀。
嚼着满嘴食物,依然不影响他滔滔不绝地对程广材讲述他们今晚见义勇为的经历。
说到程霏霏一个人半路下车去小巷里截胡的时候,程广材眉头一皱,抄起一只拖鞋,“啪”的一声正中程皓南的脑门。
“你一个大男人,干什么吃的,让霏霏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小叔!”程皓南抱着额头,一脸委屈,“我这不是去给琼……给婶婶买糖藕了嘛。”
身为罗美琼的下属,程皓南在工作场合还是非常职业地称呼一句“琼姐”,但在程广材面前却绝不敢这么叫。
莫名的第六感告诉他,这是个令程广材非常不喜的称呼。
果不其然,程广材面色稍虞。
程皓南觑着他的脸色,连忙狗腿地将那只拖鞋捡起来,送回他脚边。
程广材仿若无事发生一般,欣慰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这才转向刚刚下楼的女儿:“霏霏,洗这么久,饿了吧?我让厨师把这些菜全部热了一遍,来,趁热吃!”
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筷子,给女儿的盘子里连夹了好几只鸡腿。
程霏霏乖巧地坐下,识趣地将鸡腿叼进嘴里,装作不经意地问:“爸,杜溪的治安不怎么好啊,竟然有混混当街打人。”
“嗐,不奇怪。”
程广材一边给闺女夹菜,一边叮嘱道:“北边那一带乱得很,都冲着老渔村开发来的,流动人口多,你以后少去。”
程霏霏嘴里剃着骨头,脑子飞快思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爸,我今天见义勇为了,心里特自豪。我觉得,自己真不愧是您的女儿,颇有您年轻时的侠肝义胆之风!”
程广材搁下筷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行了,我可以不跟你妈讲。但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许再做!”
又指了指埋头吃饭的程皓南:“遇到事,让你哥上。”
“记住了,谢谢爸!”程霏霏露出一个狗腿的笑,赶紧给亲爹的盘子里送上一枚大鹅蛋。
程广材笑眯眯地咂了一口杯中的黄酒,对着桌上的年轻人道:“我在生意场上起伏数十载,从一个简陋的小档口开始经营,摸爬滚打至今,各种危险的情况也是经历过不少……”
程霏霏知道,她爸又开始吹嘘自己的创业史了,立刻关闭五感,开始扒饭。
程广材是一个天生的生意人。
他初中毕业,没什么文化,最开始在体育公园旁边摆地摊,卖盗版录影带。
好在为人活泛,嘴巴利索,生意非常红火。赚了点小钱之后,立刻盘了店面,开始卖磁带,卖CD……一路随着华语流行音乐的发展,自个儿的事业也跟着高歌猛进。
如今,在江城市连开了数家KTV,自诩是江城“乐坛”的半壁江山。
两年前,忙于生意的程广材忽然查出了严重的身体问题,去国外动了个大手术。
回来之后,便决定激流勇退,养病为先,把事业交给罗美琼打理,自己跑到这山间“隐居”了起来。
程霏霏平时在江城上学,放假时才偶尔来一次。是以,程广材这些年大多是自己呆着,和一群家禽为伴。好不容易见到两个小辈,哪会轻易放他们回去。
说好的吃一顿饭,聊着聊着,就变成了小住几天。
暑假还剩不少日子,程霏霏觉得,多陪陪她爸也不错,便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