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人,宋言一简直是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
周易满平静道,“酒店在这附近。”
两个身高相似的男生默默看了彼此一眼,宋言一心“嗯”了声。
“再喝点?”
“可以。”
此时才十一点,大学城附近的酒馆正值火热,宋言一和周易满找了空桌,点了一沓酒。
在火锅店的时候,宋言一就被灌了不少酒,此刻几杯酒下肚,酒精上来了,他看好友的眼神也变得幽怨,“阿满,你不该来的,你真的对不起她。”
他何尝不知道,阿满这次从南淮来北安,不仅是为了给他过生日,还想借这个机会见知乐一面。
周易满默默喝完酒杯里的酒,淡淡的语气中透出忧伤,“她不会原谅我了,你没什么好怕的。”
起初,周易满并不知道宋言一喜欢陈知乐这件事,陈知乐转学后,宋言一把谢芯和段芊芊那些人殴打陈知乐的视频发到网上,给陈知乐的脸打了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陈知乐。
那时他才知道,陈知乐遭受了多大的伤害,无数的懊悔愧疚狠狠冲击着他的内心。
周易满后悔莫及,他想跟陈知乐道歉,想祈求她的原谅,可他联系不上陈知乐了。
慢慢的,陈知乐这个名字在班级里没有人提起,她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和谢芯彻底划清了界限,宋言一和他渐行渐远,他试着挽回这段友情。
某一日,周易满去宋言一家里,发现了宋言一放在房间里的笔记本,是他用来练字的,上面写的却是陈知乐的名字,整整一本全是宋言一一笔一笔写出来的。
那一刻周易满才明白,宋言一对陈知乐的喜欢不比他的少。
周易满努力挽回了这段友情,他也终于从宋言一这里得知陈知乐报考了北安政法大学,彼时他已经被南淮音乐学院的钢琴专业录取,而宋言一去了北安体育大学。
有时候他常常会想,也许有一天陈知乐会和他的好朋友在一起,他应该试着祝福他们,可很多时候,他不甘于此。
将近四年时间,他每个月都会从南淮坐飞机来北安,常常在北政的校园里一逛就是一整天,运气好的时候,他会遇见陈知乐,他没有勇气靠近她,陈知乐看见他也会当没看见一样。
即使这样,他已经很满足,偶尔能远远地见她一面,他才撑得下去。
这次借着好友生日的机会,他想跟陈知乐道歉,可惜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内,她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他。
“你可以追她,我不会放弃。”周易满认真道。
宋言一郁闷得很,这些年他也不好受,一边是他喜欢的人,一边是他最好的朋友。每次见到陈知乐时,他总会觉得自己还和阿满做朋友是对她的伤害,但阿满是他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他无法放弃这段友情。
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就像今晚一样,无论他怎么做,注定无法两全。
宋言一闷头喝了一瓶酒,这些年压在心头的痛苦煎熬在此刻如火山般爆发,“阿满,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很喜欢她,我不愿意她想起过去的伤害痛苦,我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孤单。”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你偏偏要伤害我最喜欢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知道吗?知乐的左耳如果不是做了人工耳蜗,就再也听不见了。这些伤害不仅仅是谢芯带来的,还有你,你也是罪魁祸首!”
宋言一说着说着眼眶泛了红,陈知乐被打到奄奄一息的画面又一次反复在他脑海中出现,他闭着眼,泪水划过俊朗的脸庞,“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不该出现在她面前,见到你,她只会想起你带给她的痛苦。”
周易满沉默着,一言不发,任由宋言一发泄情绪,他何尝不知道,也许陈知乐见到他,想到的都是他那些伤人的话。
可让他就这样放手,他做不到。
周易满给自己满上酒,和宋言一碰杯,这对好友喝得烂醉如泥的同时,陈知乐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
她闭着眼睛,毫无睡意。
今天周易满的出现,勾起了她遥远的记忆。
那时她刚上大一,周末经常和姚仪去校外做兼职,她记得那时已经是十二月份,北安很冷,夜里寒风呼啸,她和姚仪骑共享走侧门回学校。
北政侧门那条路平日里路过的人和车不多,到了晚上更是安静得让人害怕。
她们把车停好后,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寂静的夜里,除了她们的脚步声,姚仪敏锐地发觉她们的身后还有人。
姚仪猛然回头,乍眼一看发现走在她们身后的人有些熟悉,小声道,“乐乐,你看后面那个人,像不像周易满?”
陈知乐回头,一眼认出了他。
那天晚上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和灰色棉裤,一直跟在她们身后。
许是她的突然回头让他猝不及防,周易满停在原地望着她。
她有些意外,再无其他情绪。
陈知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低声跟姚仪说,“走吧。”
自那以后,她偶尔会遇见周易满。有时是在女生宿舍楼下,有时是在她最喜欢吃的食堂,有时是在校门口。
她不知道周易满为什么这么闲,从南淮到北安没有直达的飞机,最快也需要七个小时,她听姚仪说他留在南淮上大学,却总是出现在她面前。
每一次,陈知乐都会当做没看见,即使有时和他面对面走过,她也当他是空气。
今晚,他又出现了。
陈知乐试图把脑海里的记忆赶走,抱着被子翻来翻去,天快亮才有睡意。
-
临近期末,时间过得分外快,这学期陈知乐只需要考一门课,她和姚仪早早收拾了行李,考试刚结束,马上回家。
她很早便告诉妈妈到车站的时间,李念听一早来等她,骑车帮她带行李回家。
刚一打开家门,眼前的一幕仿佛遭了贼般,门口的鞋柜倒在地上,很多小物件也七零八落的被扔在地上。
陈知乐下意识将妈妈挡在身后,做了个嘘的手势,自己正打算悄悄的往里面看看这个小偷还在不在时,蒋仁龙忽然从房间里出来。
陈知乐气得抓起架子上的纸巾砸向蒋仁龙,“滚出去!”
蒋仁龙没脸没皮的叉着腰,“这房子有老子的一份。”
“滚,我妈妈和你早就离婚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李念听从她身后冲出来,拿着扫把用力往蒋仁龙身上打,边打边把他往外推。
蒋仁龙立马原形毕露,暴躁的骂她们,“两个贱人,真当老子想来这里,给我钱,老子就走。”
“凭什么给你钱?”陈知乐顾不得害怕,拿出气势,“我妈妈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没有义务给你钱。”
趁蒋仁龙踉跄的瞬间,她一鼓作气将他推到门外,迅速关门反锁。
蒋仁龙气急败坏的在门外大骂,“你这个小贱人!老子饶不了你。”
等门外的声音停止,陈知□□过猫眼看见外面没了影子,她给房东打电话,询问蒋仁龙为什么会有钥匙。
“我当时在楼下喝茶,那男人问谁是房东,说他是你妈妈的丈夫,还给我看了结婚照,我就给他钥匙了。”
“首先,跟你签合同的人是我妈妈,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你不能私自把钥匙给任何人,这样是违约的,我们可以随时搬走并要求你退还押金。还有,我妈妈跟那个人离婚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知乐刚上大学就发现周钰华学姐是她的班助,学姐毕业后回到南淮成了律师,那时她暑假回家,发现妈妈鼻青眼肿,而蒋仁龙边骂边从家里出来,她再也忍不了了,她一定要帮妈妈和蒋仁龙离婚。
陈知乐找到学姐,在学姐的帮助下,收集家暴证据,花了很长时间,终于让妈妈脱离了这段苦不堪言的婚姻。
可蒋仁龙依旧肆无忌惮,哪怕离了婚,依旧时不时来找妈妈要钱,尤其是蒋仁龙这几年赌博喝酒花钱大手大脚,完全把妈妈当成了他的提款机。
陈知乐每一次都会报警,蒋仁龙被多次警告后依然死性不改。
没办法,她帮妈妈重新租了新的房子,找了新的摊位,这一次不知道蒋仁龙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知乐已经通过了司法考试,她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亲自惩治蒋仁龙。
她抱着受到惊吓的妈妈,“妈妈你别害怕,明天我就去找房子,我们搬走,以后他再也找不到我们。”
李念听抹着眼泪,向她道歉,如果当年不是自己看错了人,现在就不会让女儿那么操心。
陈知乐摇摇头,坚定的说,“妈妈,错的不是你,是蒋仁龙,蒋仁龙就是个人渣!”
次日。
陈知乐以最快的速度找了一个安全性很好的小区,大学这四年,她做家教做兼职,攒了不少钱,足够给妈妈租小区。
下午她就和妈妈收拾好了东西搬到新家,然后约学姐一起吃饭。
她大一的时候,学姐大三,在校园里她经常和学姐见面吃饭,学姐毕业回南淮后,她和学姐的联系也没有断,每次放假回家都会经常找学姐一起逛街吃饭。
今晚吃饭的地方约在了她们经常去的火锅鸡店。
今年南淮冬天没往年那么冷,陈知乐穿了件粉白毛呢短外套,配上米色毛绒裤子,出门的时候丝毫不觉冷意。
她先到餐厅,找了她们经常坐的最里面的位置,点了她和学姐经常吃的菜。
几分钟后,周钰华也来了。
毕业两年,周钰华已经褪去学生的稚气,一身黑色长风衣,棕色波浪卷发自然垂在胸前,温和不失凌厉。
“学姐”,陈知乐笑着将菜单递过去,“我点了我们经常吃的,你看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周钰华扫了眼菜单,“就这样吧。”
“知乐,恭喜你过了司法考试,昨天我的带教律师跟我说想再招一个人,正好你也有回来的打算,我跟她说过了,也给她看过你的成绩和简历,她觉得你非常优秀,你可以考虑一下。”
陈知乐非常感激,“好,之前就听学姐说过,陈律师很厉害,我真的太高兴了,谢谢学姐。”
“那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次次专业第一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来热腾腾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两人默契十足的开动。
“学姐,你弟弟……还来找你要钱吗?”
陈知乐也是后来才知道,学姐除了有一个对她非打即骂的妈妈外,还有一个初中辍学游手好闲的弟弟。
有一次她去找学姐的时候,看到一个染着绿色头发的男生找学姐要钱。
周钰华叹了口气,“偶尔来烦我,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他们也知道我现在是律师,我妈只敢手机上骂我两句,至于我那个废物弟弟,他知道我对他不会心软,把我惹毛了,我送他进去蹲几天。”
以前周钰华会为这些事情困扰,偏心的妈妈,贪得无厌只会伸手要钱的弟弟,现在她不会了,她在最好的法学院学习了四年,她的世界观她的胆识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她才在毕业后有勇气回南淮。
只不过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陈知乐很佩服学姐,初入大学时她就知道学姐有多优秀,专业成绩名列前茅,十佳好学生等等荣誉都是属于学姐的。
她向往常一样,朝学姐竖起大拇指。
“对了,知乐,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有几次我下班路过阿姨的摊位时,看到蒋仁龙在附近,那时我跟阿姨也说过,你多注意。”
提起蒋仁龙,陈知乐心里止不住的厌恶,神色也淡漠了几分,“今天我和妈妈刚搬了新家,昨晚蒋仁龙找房东拿了钥匙,家里被他搞得乱糟糟的,估计是在找钱。”
“他不知道从哪又知道了我妈妈的新摊位,我昨晚还在想,有没有办法能惩罚他。”
周钰华思索道,“他这是私闯民宅,可以报警抓他,但只能解决得了一时,至于他经常在那附近转,这个拿他没办法。”
“学姐说的我都明白,就是这样我才头疼。”
陈知乐很是无奈,“不说这些了,学姐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对学姐除了发自内心的敬佩,还有数不清的感激。
学姐帮了她很多,这件事情还是和姚仪再一次成为室友后姚仪告诉她的。
当年她转校离开南中,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什么,除了李娇和宋言一,以及暂时被拘留的谢芯和段芊芊,班上其他人都不知道原因。
那时谢芯的父母想托关系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宋言一把现场视频发了出去,挡住了她的脸,她被霸凌的事立马在网上引起了热议,但最后被谢芯的父母以侵犯未成年人的**投诉下架了。
谢芯的家人想法设法让谢芯留在南中,学校领导不允许南中的学生讨论这件事,甚至校园里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学姐帮了她。
学姐冒着被处分的风险在全校广播里说了这件事情,听说那天学姐反锁了广播室的门,把前来阻止的老师挡在门外,为她鸣不平为她痛批霸凌者。
学校最终开除谢芯和段芊芊。
陈知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震撼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她很难想象当时学姐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和害怕为她这样做。
她一直都很感激学姐,要是以后能和学姐一起工作,她太幸运了!
陈知乐喝着最喜欢的果汁,偷偷瞄了眼学姐,忽然想起某些事情,像做了贼一样,小声道,“学姐,你看到许学长的朋友圈了吗?”
周钰华愣了下,平静的神色下闪过一丝慌乱,“他怎么了?”
“学长回来了。”
周钰华唇角的笑意往下压了几分,“我跟他已经彻底分手了,他回不回来跟我没关系。”
陈知乐乖乖闭上嘴,心里默默为许学长叹了口气。
“知乐,他在我的黑名单里,以后不要帮他带话。”
-
每次寒暑假,陈知乐基本每天晚上都会和妈妈一起摆摊。
临近过年,摆完今晚,明天她和妈妈也要收拾回村里了。
这几年时间,妈妈开了个炒粉炒面的摊子,有很多老顾客,她负责给客人端菜。
一回头,就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妈妈身边。
陈知乐愣了下,看着穿着黑色棉服的周易满很熟悉似的跟妈妈聊天,眼中闪过错愕。
她慢慢走去,李念听忙比划道,“宝贝,你的同学经常来帮妈妈,他还能用手语跟妈妈聊天。”
陈知乐冷漠地看了周易满一眼,语气中尽是冷漠,“谢谢。”
她不明白,他怎么好意思出现在妈妈面前?
难道他忘了当年在教室里,他是怎么肆无忌惮大声羞辱自己和妈妈的吗?妈妈不知道这件事,可她不会忘。
也许是临近过年,大家纷纷回老家过年了,今晚的客人不是很多,李念听也不让他们帮忙了,把他们赶到一边去。
陈知乐沿着小吃街走到街角拐弯处,身后的人跟着停了下来。
她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周易满,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说的那些话有多难听有多侮辱人,你不知道吗?”
“我妈妈很善良很好,你一边羞辱她是哑巴不会说话,一边在她面前装模装样帮她,你不觉得虚伪吗?”
周易满的声音很低,漂亮细长的桃花眼低垂着,“对不起,陈知乐,当年的事情是我的错,我想弥补……”
她冷冷截断他的话,“我们不需要你的弥补,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打的什么注意,反正你以后别来了,那些话我不会告诉我妈妈,我不想她一直以为的好人其实背地里判若两人。”
陈知乐在学校的时候跟妈妈发消息,妈妈跟她说过有个热心的男生总是来帮她,那时她想问清楚,可隔着电话,妈妈不会说话,认识的字也不多,也就说不清楚。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周易满。
盯着她冷漠的脸,周易满的心一阵一阵的刺痛,反复在心底练习了一遍遍的话,堵在喉中,哽咽道,“当年的事完完全全是我的错,我一时冲动伤害了你和阿姨,这几年我一直很愧疚,我想跟你道歉,我想跟阿姨道歉,那些话我没办法告诉阿姨,我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的错过。”
“陈知乐,我和谢芯没有任何关系了,早在我知道她找人殴打你霸凌你的时候就没有关系了。从前是我看人不清,我错了陈知乐,那天我让你来我家是想跟你道歉,恰好谢芯也来了,知道我找你的事情,但是那天我不知道你来了,真的对不起……”
男生的话像风一样在她耳边飘过,听着他的解释,陈知乐的心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转校后,她时常睡不好,常常做噩梦想到五六个人一拳一拳打在她身上的场景,强行睁眼后,泪水也抑制不住。
她逼自己不去想这些,下一秒周易满冷漠的残忍的羞辱她的那些话,又在脑海中崩了出来。
那些痛苦那些伤害是如此清晰强烈的伴随着她,现在她已经能平静面对过去,可这份伤痛她不会忘。
陈知乐平淡地望着周易满,一字一句道,“不是只有殴打他人的人才叫霸凌者,言语上羞辱精神上伤害别人的人也是霸凌者。”
“周易满,谢芯是霸凌者,你也是。在我看来,你们没有区别。”
周易满带来的伤害,不比谢芯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