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 第19章 恨

陈知乐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她放下手中的骰子，两只手不自觉抓住揪在一起。

昨晚那些恶心、令人害怕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她不禁发抖。

清润的男声在这时给了她力量，“让你一把，继续。”

一抬眼，她和周易满四目相对，男生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说不明的意味。

陈知乐咬着唇，又松开，如此反复，终于慢慢开口，“我觉得，我的继父……对我不怀好意。”

“昨天晚上我妈妈回老家看我奶奶了，我吃饭的时候他回来了，看到他我心里莫名害怕。”

“我写作业的时候，他忽然敲我的门，说有事情要问我。我一开门，看到他只穿了一件内裤，什么也没穿，我很害怕我要关门，他突然挡着，说要进我房间里找他的内裤。”

蒋仁龙醉气熏天咧着嘴笑的样子，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女孩的声音中满是痛苦，“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把他推出去关了门，我听到他在外面骂我，骂得很难听。我想打电话跟我妈妈说，我不想待在那里了，可是我不想来回折腾她。”

“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今天一大早我就跑了，我想着来你家搞完卫生我就回学校，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怎么走，甚至不知道应该坐哪一趟公交来你家。”

诉说着痛苦哀愁的女孩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生，“周易满，我很笨对吧？我连这些都不会，还麻烦你一大早来找我。”

“不，你一点都不笨，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聪明。”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变得认真，周易满一字一句道，“陈知乐，我不觉得你麻烦，我很庆幸接到了你的电话，女生一个人那么早在外面很危险。”

“我们是朋友，我想看到你开心。”

陈知乐紧握的双手慢慢松开，男生坚定的话让她崩溃的心渐渐找到安慰，也打破了她心底隐隐的期待。

周易满不嫌麻烦来找她，因为他是很好的人。他关心朋友，哪怕今天换成另外一个人给他打电话，他也一样会来。

他们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陈知乐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周易满，谢谢你，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

朋友比普通同学好多了，至少能和他说话聊天。

周易满皱起眉头，少有的严肃，“这件事情你必须跟你妈妈说，你继父绝对是图谋不轨。”

见女生呆呆地望着自己，周易满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门，“陈知乐，你听到我刚刚说的了没？不是跟你开玩笑的，这样的案例很多，你得保护自己。”

陈知乐后知后觉摸了摸被他敲过的地方，低声说，“我知道，我会跟我妈妈说。”

妈妈为她操劳了那么多，她又怎么舍得让妈妈继续担心为难。

她莫名想到了倪阿姨，她见过倪阿姨几次，倪阿姨对她非常和善，家长会的时候她看见倪阿姨对谢芯也是很温柔的，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呢？

陈知乐打量着周易满的神色，见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你妈妈为什么不想管你？”

“摇起来，赢了我就告诉你。”

“等着。”

她放了狠话，然而被打脸了，她连输了五把，周易满没让她说真心话，只让她喝饮料。

这把她又输了，周易满晃了晃手中的啤酒，“试试？”

“好啊。”

她没有丝毫犹豫，反倒是提出者惊愣又惊讶。

她伸手拿啤酒时，周易满仰头一口气把啤酒喝完，随手将易拉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翘着腿，脸颊因为酒精的作用泛红，他眯着眼认真打量身边的女生，“逗你玩呢。”

“陈知乐，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能真让你喝酒吧。”

女生认真又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能？”

“我不是听话的好学生，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你是，你妈妈很爱你，你做这些你妈妈知道了会伤心。”

至于他就无所谓了，哪怕他一夜不归，也没有人关心他怎么了。

他的话狠狠刺痛了陈知乐，陈知乐摇着头，她想告诉他，她也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学生。有时候她不想上课，她想帮妈妈摆摊，她想去工作，不想让妈妈一个人那么辛苦。

可是理智和认知告诉她，上学似乎是她唯一的出路。

陈知乐默默摇晃骰子，“继续。”

这一把她摇的点数很烂，四个2，一个5，她琢磨了下，“三个2摘。”

周易满看了眼自己的，两个2，两个1和4，他自己都有两个2，除了继续加，没有别的办法。

“加一个。”

陈知乐毫不犹豫，“再加两个。”

她直接喊到了六个，叫死了，周易满只能开她，如果他继续加，她也会开。

看她傲娇的小模样，周易满已经猜到了她的点数，无奈道，“开吧，你有四个？”

“正好四个。”

这一把陈知乐玩得挺大，本身她自己有四个2，没必要直接叫到六个，只是她赌周易满至少有两个2，不然他一开始就可以开她。

陈知乐又一次问了那个问题。

“因为我妈讨厌我，她恨我。”

周易满平静地诉说那段深埋在心底的痛，“我爸妈是聚会认识的，那时候我妈已经是舞团的首席舞者，我爸只是一个到处推销产品的销售员。我妈觉得我爸虽然没钱但人有上进心，也谦虚，他们在一起后，我妈给了他不少支持，后来未婚先孕怀了我。”

“那时她不想生下我，我爸再三保证，一定会对她好。我妈改变了想法，她放弃了她最爱的舞蹈，生了我和甜甜，一心一意照顾家庭。没几年我爸创业成功了，在我妈以为苦尽甘来的时候，我爸出轨了，我妈很强硬离了婚，那时她没钱，只拿到了甜甜的抚养权。”

“我被我爸带走的时候，我妈哭着跟我说，一定会挣钱把我留在身边。”

他幽深细长的桃花眼中，凝结了漫天的悲伤和无尽的恨意，“后来一切都变了，我那时哭着要找我妈和甜甜，我爸被我哭烦了，带我去了。那个女人知道后，担心我和甜甜会影响她跟我爸结婚，最后溺死了甜甜。”

妹妹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再一次在周易满的脑海中一遍遍慢放。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甜甜穿了件粉色的蓬蓬公主裙，头上绑着两个丸子头，戴了两朵粉色的小花。小圆脸肉嘟嘟的，眼睛很大亮晶晶像葡萄一样漂亮，咯咯笑时有两个小酒窝。

他的妹妹是那么可爱，那么爱撒娇，每次见到他，都会抱着他的脖子“哥哥”“哥哥”的喊。

到最后，那么可爱活泼的人，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有人跟在他身后叫他哥哥了。

那一天，阳光明媚，三岁的甜甜走了，四岁的他也被永远抛弃。

周易满痛苦地闭上眼，肆意的泪水划过他冷漠的脸庞，“甜甜死后，我妈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我知道，她怪我是她悲剧人生的开始。她常常说，如果当年不是怀了我，她不会放弃自己最爱的舞蹈，跟我爸结婚。如果不是我轻易相信那个女人，甜甜也不会死。”

“后来我妈在谢阿姨的帮助下，也就是谢芯的妈妈，重新回到了舞团。我妈又一次走到了首席舞者的位置，她的事业像开了挂一样。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

陈知乐默默听着，周易满平静得像没事人一样的语气，让她无比心疼。

她知道，他一定是难过了很久，才能这么平静说出来。

就像她，默默哭了很多次，才能假装淡漠跟别人说起爸爸已经去世的事情。

周易满下意识摸口袋里的烟，口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连桌子上的烟盒也空了。

硬挺的烟盒被他捏得干瘪，他转头看向身边安安静静听他诉说的女孩，镜片下是一双细圆的杏眼，多数时候这双眼睛都是冷冰冰的，此刻却好像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他。

周易满自嘲地笑了声，“你也觉得我很可怜？”

“不，我不觉得你可怜，我觉得你是很优秀的人。”

陈知乐认认真真地说，“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你还能成为一个阳光开朗的人，我真的觉得你很棒。”

“周易满，你一点都不可怜，不要用可怜来定义自己。你弹得一手好钢琴，你有好朋友在身边，你只补习了三个月就能考上南中，你平常没怎么听课，却能考到年级中上。”

她由心而发，对他的苦楚不回避不敷衍，百分百的真诚，“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觉得你很优秀。周易满，你应该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我们正值青春，不应该被悔恨困住。”

陈知乐坚定地告诉他，也在告诉自己。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谁都不允许这些事发生。可时间永远不能重来，昨天就是昨天。”

她在无数个想念爸爸的日子里，都这么安慰自己，即使她到现在也做不到，可她不想周易满跟她一样。

杏眸下是这样的坚定和认真，就这么一直看着周易满。

某一刻，周易满感觉自己的心狠狠跳了下，是从未有过的剧烈心跳。

薄唇不自觉扬起，周易满倾身，“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变相骂我？”

“当然是夸你！”

男生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嘴角的笑意更深，“原来我在你眼里有这么多优点，那你呢？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陈知乐想过很多次。

要说外表，她觉得自己蛮好看的，可她不是顶级的大美女。要说成绩，她是中游偏上，不是最顶尖的。要说才艺，她一窍不通。

她好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可她又莫名自信，在未来的某一天，她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

她时而自卑，时而自恋，很矛盾。

陈知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不想一直羡慕别人。我想追逐星星，成为星星。”

她喜欢周易满，想成为跟他一样优秀的人。

周易满的目光停在她清秀的脸蛋上许久，漆黑的眸子专注而认真，“陈知乐，你真的很特别，跟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样，你一定能做到。”

她会心一笑，“拭目以待。”

这种游戏她和周易满的胜率是五五开，玩得久了，她喝的饮料也不少，陈知乐跑了几次厕所后直接瘫在沙发上，“不行了，我怕我今天一天都在上厕所。”

周易满随手将骰子扔一边，转而问她，“饿了没？附近有家粉店很好吃。”

“好啊。”

陈知乐先到门口等他，不一会儿周易满就骑了辆黑色电车到她面前，“上来。”

她“哦”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慢吞吞坐到后座上。

在村里的时候她出门也会骑电车，有时候妈妈去离家远的菜市场买菜也会骑车载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坐男生的车。

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呼啸在耳边，陈知乐想找点话题跟他说说话。她想了想，觉得说学习的事情也不好，她也不懂钢琴，不然还能谈谈他的爱好。

想了会儿，她干脆放弃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他身后到粉店，远远的陈知乐看到门上挂着手写的招牌“陈姨拌粉”。

店面不大，一眼看去干净整洁，满满的烟火气息。

她走在周易满身后，老板娘陈姨看见周易满，热情地打招呼，“今天这么早！”

“哟，今天还带女朋友了，女朋友真漂亮。”

周易满出声解释，“陈姨，这是我同学，确实挺漂亮。”

他转头看她，“进里面选位置吧。”

陈知乐冲老板娘笑了笑，选了个靠墙的位置，周易满随后走来坐她对面，“这家最出名的是土豆拌粉，你可以先看菜单，实在不知道吃什么可以试一下土豆拌粉，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扫了眼菜单，眼花缭乱的，“我要一份土豆拌粉，不辣的。”

“行。”

周易满起身找老板娘点单，老板娘上菜的速度很快，她发现周易满还给她加了一份瘦肉，心里有些触动，“谢谢。”

“客气什么。”

他们玩了一个多小时的游戏，她也饿了，这家店确实很好吃，尤其是土豆泥。

陈知乐吃得十分满足，周易满吃得快，吃完了一直在安静等她。

“我好了。”她轻轻放下筷子。

“走吧。”

周易满晃着手里的钥匙圈，出门时大声朝老板娘喊，“陈姨，钱转你微信了。”

“好勒。”

陈知乐掰着手指，小声问，“那个……我那份多少钱？”

“不用，还是不是朋友了，要分得这么清？”

周易满不是很在乎这些，对他来说，请朋友吃饭是顺手的事。

可陈知乐很纠结，固执道，“那我下次请你，这家我还挺喜欢吃的。”

“行，有空找我，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