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的声音来回冲惯着耳道,病房内又一位年长的病患被推进了紧急抢救室。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阴冷的风从长廊暴挤进病房,随之而来的是凌乱的脚步声与男人刻意轻放的谈话。
唐靖躺在公路上直到深夜,若不是陈才华在二手桑塔纳上安装了卫星定位,她怕是要等得血液流干都难被人发现。
她全身多为软组织挫伤并无大碍,除耳后被利刃破开的伤口缝了三针外,剩下的伤也就中度脑振荡的后遗症让人难忍些。
在得到及时救治后,唐靖整整昏睡了两天,到第三天中午已然转醒。
她紧闭双眼平躺在病床上,听着保安陈叔与医生谈话内容迟迟不敢睁眼。
陈叔本计划初十后回G城,他接到侄子陈才华的电话后急忙从乡间赶上来,在病房内守了唐靖一天一夜。年过半百的人还要受这种苦,身子骨俨然快撑不住。
他担心唐儿伤况,这会拉住了巡房医生焦急得问这问那:
“医生,这孩子啥时候能醒啊。”
“病人头部受到震荡,晕迷时间因人而已,一般情况下两到三天能醒过来。如果一直昏迷下去,则需要再做进一步深入检查。”医生身体一偏,巧妙得避开陈叔刚要搭上的手腕。他拿着病人床尾挂着的病历板划拉几下,又中规中矩得回答几句,待巡房完毕后正准备转身离开。
“哎医生,等等.....”陈叔一把将青年医生拉到角落,双手颤巍巍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悄摸摸塞到医生的白大褂里。
“一点心意,麻烦您拆线的时候轻着点,我这女娃子还小,留个疤下来真不像话。”陈叔靠近年轻医生,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说完又用极其诚恳的眼神瞧着对方。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有规定的。”年轻医生赶忙将红包掏了出来,见着病房内没有领导在场,似是松了口气,又把红包给老头塞了回去。
陈叔则是觉得对方嫌少,不肯拿着。最后在二人一来一回推搡之下,年轻医生还是没能收下。
他见医生态度强硬死不松口,这才作罢。
“哎........娃儿真是可怜。”
望着医生离开的背影,陈叔坐在病床旁的马扎上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两人的对话,唐靖全听着了。她藏在棉被下的左手紧紧攥着床单,强忍住内心的酸楚,不肯发出一声。没能追回茶茶,她实在无颜面对他们,更觉没有资格承受他们对自己的半点好。
半响,待她调整好情绪准备睁开眼睛闻讯茶茶和陈才华的下落时,耳边又听到陈叔自言自语。
“才华这浑人也是个没心眼儿的。”
“官家说失踪不到48小时不给立案,就是故意刁难人,也不知道找熟人疏通疏通。
“就几天几夜不合眼,自己瞎找!”
“还说我不心疼茶茶!不帮着找!”
“混球犊子,不长心眼把茶茶弄丢了还要找我撒气!”
“我看着她从小肉团子,长到这么大。”
“不比你这个当爹的心疼!”说罢,扶着额头的手掌,用力拍了拍大腿。
陈叔起初还是坐着马扎上自问自答,骂骂咧咧得。待念叨至后半段时,自个儿却忍不住语调呜咽,哭出声来。
点点泪痕,顺着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褶子淌了一地。
听到这儿,唐靖的情绪着实憋不住了。她睁开眼睛半坐起身,笑着朝陈叔搭了一句:
“叔,别嚷嚷了都把我吵醒了。”
纵是最后几个字节音调升高,也藏不住她几近沙哑的嗓音。
陈叔见唐靖转醒了,便随意用衣袖抹了把泪眼。待腾出手来,赶忙半扶稳住她的身子。
“我自己来。”唐靖伸出插着针头的右手,拦住了陈叔的动作。
“陈哥去哪了?”
唐靖实在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心也确实关切陈才华。她坐在床上愣住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来。
“才华喊上几个朋友,一齐去找茶茶。”
“昨天夜里着急忙慌,看了眼你就走了。”
“.........”
关于侄子陈才华这几日近乎奔溃的状态,陈叔避重就轻没有讲出来。毕竟他说的再多,也只会给眼前的孩子徒增烦恼。在他看来,唐儿为追歹人,已然吃不少苦头。
“报案了吗?对方是什么人?”虽说唐靖装睡时已把陈叔的自言自语全听了进去,但她此刻仍是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
“哎。”提到这个,陈叔刚刚哭过的双眼再次变得通红起来。
“他们说这段时间失踪的人太多,上头给的指标早就超了。即便报上去,人手也不够,让我们自己先回来找找.........这帮狗东西拿着纳税人的钱净不干人事儿。”陈叔激动起来,连带着眼眶也红了。似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倒出来,却又顾及着唐靖的情绪强忍住话头。
“叔别伤心,我出院帮着一起找找。”唐靖硬挤出句宽慰的话,作势要拔掉手上的针头。
“哎,你这孩子不能多休几天.......”
陈叔最终还是拗不过唐靖的脾气,转头便帮着她办出院手续。好在人年轻,皮外伤已然好的七七八八,医生那边也很快放人。
出院前,唐靖在收拾病房床铺时,看到旁边柜面上摆着瓶造型奇特的白色牛奶罐。她在G城还没有朋友,也不知是谁送的。
陈叔自然是不会买这种时新的包装货。
她刚想抬头问问,似是忽然想到那人,临开口前又将这话咽了回去。
二人走出医院,打车回博子道。
长时间的舟车劳顿与日夜看护,让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再次感叹岁月的无情。
直到他亲眼目送唐靖回汽修店内,才算彻底安心下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住所休憩。
唐靖闲不住地抬眼环顾店内,店铺器件摆设与出事前毫无二致。想来陈哥这几天根本没有回来过,只是潦草得胡乱锁了门。
转眼瞥到卷帘门堆放的儿童车与小被,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紧握双拳浑身颤抖,她紧紧咬着后槽牙,心内的暴怒瞬间全部喷涌出来。
“真是王八蛋!”唐靖手肘用力捶击着卷帘门,卷轴铁皮受到冲击震荡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回散在店内上方久久不消。
唐靖将情绪宣泄而出后,便逐渐冷静下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五官的面貌,几番回忆之下,她觉得那双令人发怵的三白眼似曾相识,可后脑勺阵阵发疼,确实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摸出口袋兜里的那瓶牛奶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面上,继而望着它发呆。
过了许久,当她再次摸到裤兜那张身份.证时,才彻底回忆起自己那日离开博子道后街巷口曾与这男人擦肩而过。
想到这里,她眼前不由地浮现出黄毛那张老脸,使之心内泛起恶寒。
待将事件脉络理清,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决定去找黄毛探个究竟。她简单虚掩住卷帘门,向着博子道后街巷口飞奔而去。
十多分钟后,唐靖来到破旧的铁门面前。她方才已经敲了几次门,屋内似乎无人应答。她起初还略带礼貌的伫立在门口来回张望,直到等了许久,她烦躁不安的心实在静不下来,心急下抬脚踹开了门。
刚进门,便被屋内残留的烟气冲得捂住口鼻,她环顾四周观察发现屋内摆设与上次一般无二,除了几张破旧的折叠桌椅之外,其余空无一物。
走近小桌前,桌上一张报纸吸引了她的注意。报纸大概内容便是广隶建筑公司投得全市最大地产项目,该项目预计在两年内完成交付,此举为G城建设作出重大贡献。
唐靖仔细盯了几眼,丝毫察觉不出报纸内容有任何问题。
可这份报纸出现在这里却是奇怪。明明黄毛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名字搞错。不认字的人,哪里有什么闲情逸致坐屋里头看报纸。
一番思索之下,唐靖将报纸折叠小心翼翼地塞到衣兜里,她想等陈才华回到汽修店里再行讲清事情原委。
黄毛的屋头呆了不到几分钟,唐靖便转身离开,步行回了汽修店。
回到店内时也约莫三四点左右了,这个节骨眼上自是没有心思开店。她直接挂起“暂停营业”的牌子,坐在店内等着陈哥回来。
坐在吧台椅子上将将等到七八点,陈才华仍是未归。唐靖上下眼皮打起架来,差点趴在桌上睡过去。
她强撑一会又过半小时,还是不见陈哥踪影。当她准备不再干等下去的时候,店里的座机电话响了。
唐靖激动的接过电话,她满以为是陈哥打来的,便率先开了口。殊不知电话那头,听到她的嗓音也愣住,几秒之后转而传出让她熟悉的清冷语调:
“出院了?”
“晚上过来找我。”
“..........”
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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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